第199章浪波沄沄(二)
沈崇崖非常无辜。
他来到柴房处,不是因为要偷听人讲话,而是夜里刺史府的宴席上被本地官吏过分热情迫喝了太多的酒水,他素日并无雅量,日常餐食也滴酒不沾,于是一顿猛灌后胃中犹如蹈海,可由于公务在身的缘故,他在馆驿的住处四周都是本地驿卒晃荡,未免官格失尊让人笑话吏部,他只能归来后借口如厕,到柴房人少处呕吐倾泻折磨的酒劲儿。
可谁知沈崇崖迷迷糊糊扶着墙走路,人还未站定,就被人按着脑袋嘴巴推砸墙上,天旋地转后他下意识想问这里不可以吐的话那他就走给您添麻烦了,谁知张开眼,生平第二恐怖的那张脸就近在眼前。
顿时多烈性的酒都变作满后背冷汗,彻底清醒过来。
“你莫要再说了!”
一个苍老严厉的声音将沈崇崖自夜路遇阎王的惊恐崩溃中略扯出来,卓思衡用目光警告示意他不许出声,可嘴还被捂着,他如何开口?只能靠听不知是谁和谁说出的对话来缓解此时的绝望。
“你越说越是气话,今后若面见杨刺史你心中皆是怨怼,岂不大好前程都要耽误在他手中?”
卓思衡听出秦县令是真有些替孔宵明着急了,之前一直压着的声音忽而高涨不少,可很快意识到是密探,这位老人又低下声气缓和言语:“你质朴刚健,虽有功名傍身,一不清高二不虚文,是当下难得的俊才,可世道非予时,须知韬光养晦才为上上,你切忌不可今后在任何长官面前作色如今日。”
孔宵明悲愤无奈为自己辩解道:“但我为一方父母之官,如若不能为民请命,岂不枉读诗书受教于圣贤德化?秦大人,我此次绝非是只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若只是前面杨刺史安排我调任的话,我绝不会有怨言,可他后续所说却事事扰弄百姓,为民凭空生事,而帝京吏部来的沈大人也未置一词,我除了抵死抗命,实在无有退路啊!”
听着秦县令和孔县丞的话,沈崇崖生怕卓大人误会自己仗势欺人以官谋私,想要辩解却被堵住嘴,后背靠墙不能多做什么,更不敢冒犯撕扯卓大人的手,只能急得满头冷汗拼命在空中挥舞比划,企图用粗糙的肢体语言解释自己是无辜的,然而却被卓思衡用一个目光制止。
卓思衡锋利似刀的目光由冰凉的月光笼罩,寒浸胜霜,看得人心里发毛身上打颤。
沈崇崖立刻停止动作,老老实实,任凭冷汗继续顺着脊背涓流成河。
好在秦县令总算劝说孔县丞暂时宽宽心,看看还能不能挽回如今局势,二人又说了两句就已离去,此地转眼间就只剩下卓思衡和沈崇崖了。
然后沈崇崖就觉得自己原本因为醉酒虚浮的脚步更加虚浮,一阵眩晕,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卓思衡拎着进到一个简陋的陌生房间。
此处不过一床一桌,箱笼里规规矩矩放着叠好的衣衫,环顾下来,便知是整个郡望官驿最低一等的房间,卓思衡则平静地于箱笼中找出截蜡烛,替换掉呛人的油灯,立于桌上,暖融的橘红光芒立刻笼罩住面似寒霜的二人——
一个是气的,一个是吓的。
这里大概就是卓思衡的住处了。
想到自己住得那间奢靡高华之居,再看看卓大人现下所住的房间,沈崇崖希望自己根本没有考过科举或者立刻当场死掉,也好过此时心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