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顾府,苑庭凉阁。
暑热在初秋的残党仍旧不肯败阵作罢,随蝉鸣进行最后的反扑。卓慧衡在侍女的引导下穿过一片嘈杂和白昼的余热,走进清凉宜人的水阁。
顾世瑜早在此等候,她手边放着的书卷展也未展,好像这个秋日来也未来。
“卓师范。”
顾世瑜作为主人,率先行礼道。
方才她听说卓慧衡来拜会,心中略有迟疑,她和卓慧衡从前在编书时也常有争执,卓慧衡此人绝对不会同你吵嚷争辩,而是用最曼妙柔缓的语调,执一卷书本,将道理细细说来,却不肯退让一步。
二人同僚多年,但因个性天悬地隔迥然不同,所以并无私交,从未同车同席,更别提如今日一般拜访对方府邸。
但明日之机是卓慧衡的兄长卓思衡所争取来的,她此时前来究竟为了何意?顾世瑜却不能不听听看。
“不在女学当中,我们姑且不要这样互称,你只叫我名字即可,我也不同你客气,自编书数载到女学两年,你我虽不是莫逆但也绝非陌路,我于私下拜访,还是不要太生硬的好。”卓慧衡回礼后笑道。
顾世瑜听罢沉吟后,也是低头一笑:“慧衡姐姐,明日该你去御前一论才是,过去编书校撰之争我甚少赢你,连今日一个称呼,我都轻易被你说服了去,明日如果你去一定会赢。”
卓慧衡外柔内刚,自然有股不认输的劲儿在骨子里,可她展现到人前的从来都是柔心弱骨的斯文和顺,她听出顾世瑜这话中并无揶揄和讥讽,却是无奈的调侃,便知晓这位人前刚强的师范恐怕此时心中也有憷憷之乱,毕竟明日御前一争却是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女学师徒之较量。
卓慧衡也不同她玩笑,二人一道抵膝就座,她才轻语道:“赢?世瑜是这样想明日御前的论对么?我看却不是如此。”
顾世瑜之前精神紧绷,这时被卓慧衡一声声曼语感染神态已松弛许多,只道:“哦?是你兄长给了你什么锦囊妙计来助我立女学之威仪不成?”
谁知卓慧衡忽然严肃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我未曾问计于兄长,他已竭尽全力将干戈抖展为画卷,余下的便该吾等挥毫书就浓墨辞章……因为这是我们女学中人自己的战争。”
此言一出,顾世瑜面有惭色,起立肃容敛衽深深一拜:“请原谅我语出无状,冒犯执理之人,我心中烦乱,口不择言,还请慧衡姐姐恕罪。今日你来为我宽心也好助威也罢,我都感激这份同僚之情,明日定不辱没女史馆与女学教习们的威仪。”
卓慧衡拉着顾世瑜重新坐下,恢复了笑容道:“是我自己要来说这些话,若是我低估了你的心境与决心,也请你不要怪我。可是明日之重,有些话我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
“尽管说便是,”顾世瑜何等爽快,“我在此受教。”
“世瑜,你方才说,为求一个‘赢’字,在我看来,首先你便未能摆正此次御前之论的表里本因。明日之论,真正的胜者绝不是言辞上咄咄逼人而赢的那个。”
顾世瑜看着同僚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禁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占理字的那个。”
“这不还是要论赢才占理么?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非也非也。”卓慧衡笑道,“此次论议其实本是为女学争执之事找个台阶下,对圣上如此,对长公主殿下如此,对太子殿下如此对令尊尚书阁下亦是如此。那么,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便不是输赢,而是彰显气度。真正将理正词直气度与女学风范彰显出来的人,便是明日的赢家,口舌之利与词辩之锐,绝非真正胜者。”
“你的意思是让我站住一个理字?”顾世瑜虽是刚直冷硬,可却冰雪聪明,立即明了,“不胜反倒成胜,但只求一个理字,公道自在人心,道理和气度二位一体,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么?”
“自然还是不够的。”卓慧衡将桌上茶盏取过一个来,摆正道,“这是我所说之‘理’,然而只有理还是不够的,咱们还要讲一个‘义’字。”说罢再拿一盏倒扣在桌上。
“何为‘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