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慧衡不胜酒力,一杯饮尽便颊间有红热缭绕,尚未自喉头消退,开口时尚有酒香:“世瑜你秉承的是你的‘道’,我前日所讲则是我的‘术’,二者虽不可一应而谈,却实则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顾世瑜经此一役对这二者的威力再清楚不过,可“道”与“术”之分野却仍是懵懂,她自幼坚信做学问自然当不耻下问,于是忙道:“愿闻其详。”
“道为万物,万物有道。世瑜你心中为人处世严气正性弘毅不折的原则便是你的道,道唯有坚持才可称道正是这个缘由,你无论在求学立教乃至做人,都秉持此道,这道自然就贯彻你的所思所行,你每说一句每行一事,皆自此而发。你是世间少数所思所行合一且坚持原则之人,这是你熠熠生辉之品格,但也局限你的所为。正是因为你的道,你不能全然发挥施展你的才智与能力,受限于己。”
卓慧衡的酒劲略有冲颅之意,她也逐渐话多起来。
“但我的‘术’与你的‘道’其实并无矛盾,它未必会违反你心中的准则,相反,我坚信‘术’可以驾驭‘道’,而‘道’为‘术’指引方向。”
“术是方法,而道是原则?”顾世瑜问道。
“正是如此。”卓慧衡道,“原则是准绳,但将这准绳挥舞出去,让自己的原则能同行四方,还是要以术承载。”
顾世瑜侧头略加思索,似顿悟般展露笑颜,她本是清凝冰雪般的淡颜姣色,此时一笑欺霜胜雪,竟有冷艳之迫人,卓慧衡都不禁心中暗叹其容色之艳,正艳于清冷而盛绽。
“我明白了!可此中深意,大概还要再试再悟才能透彻。”顾世瑜不禁想替同僚的一语之惊击节而叹,在此之余不免心生好奇。她从前未与卓慧衡深交,却也算同室编书又同堂任教多年,卓慧衡为人娴静温文且好书少言,甚少与人交往,更不炫比自家兄长威赫,埋读而学,为人处世淡泊宁雅,颇有避世隐逸之感,可为何这样的阳谋之术,她却如此了然于胸?
“慧衡,这些也是你博览群书而来么?”顾世瑜自认读书颇多,未必输于卓慧衡,但她却是闻所未闻哪本书里有这些知识。
卓慧衡低头一笑,不知是酒力还是真知灼见之威,双眼熠熠如星:“书中是不讲这些的。我之所得全部来源于我家大哥。”
“是卓大人教你这些的?”
慧衡摇摇头:“不,是我一直在观察他,才从他言行当中悟出此理。”
“可是你大哥是朝中忠厚之辈,是竹石般的君子,我父亲也赞他颇有骨鲠正直之风。”顾世瑜见过一两次卓思衡,她印象里,这位如今朝野新贵和他妹妹个性很像,与其说像官吏,不如说像文士,清净淡泊随和温厚,父亲也多有赞誉其为朝中君子殿上贤良,怎么都与卓慧衡描述的善弄“道”与“术”之人不能相合。
卓慧衡没有忍住,不顾形象,爬在桌上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她才抬头道:“世瑜你直率正直,看人只重看品行,可一个人品行优秀卓然,并不代表他内心就单纯直率。相反,一个人多有恶错,却也不是他就只心中尽是阴谋,蠢有蠢恶,而善有善法,这才是人世间常见之人常闻之事。”
顾世瑜聪慧过人,笑道:“那是我识人不明了,不过……我倒觉得有一人,也是此中翘楚。”
卓慧衡稍加思索便给出答案:“你所说可是长公主殿下?”
顾世瑜点了点头:“我在殿下身边也算多年,今日照你的理论细思,她从不主动开口所求任何荣耀尊待,然而今日却成世间女子之尊,仅此镇定二公主,不可不谓其真正强腕皆隐于波澜不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