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也重新拉着女儿的手就座,叹道:“还有,我想让阿婉可以跟随她的姑姑学一些东西,我【】朝的长公主可不是那样好当的。”
青山长公主原本还在寻觅亲事,然而皇帝驾崩,她的亲事也必须搁置,此时与其让她默默等待,不如效仿宣仪大长公主旧例可得参政之习,早为今后做出打算。
“卓大人,我定会谨慎侍奉姑姑,潜心治学,绝不空拿长公主的名头!”刘婉经此一役也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语气和神态都比从前的少女要稳重许多。
卓思衡想了想道:“此事并无不可,只是眼下大长公主扶灵而病,还要等她稍好些再提。”
太后点点头,却又想起什么,先让刘婉退下,再对卓思衡问道:“今日一早罗氏自裁的消息想必大人已然知晓,先帝遗命是要她随葬……”
“但臣想听听大长公主的意思。”
卓思衡说完,太后深以为意道:“先帝的遗命是遗命,可我们也不能不顾大长公主的意见。”
“罗氏无论如何都要领罪,她一死也是为求子女平安,然而子女平安与否其实与她活不活关系并不密切。”卓思衡坦率道,“这事今日圣上也与臣商议过,圣上的意思也是将罗氏身后与其妹交由大长公主处置。”
“就按照皇帝的意思来办。”太后生出些许欣慰的笑意,却又悲叹道,“经此事后,皇帝也像变了个人一般,他这些日子除了尽孝于大行皇帝梓宫前和处理政务,其余时间都在陪伴赵王……”
“赵王……现下如何?”
太后悲哀地摇摇头:“活着也像死了般。不过我要谢谢你请求留下赵王性命,一来保全大行皇帝的慈名,二来……皇帝如今也有个寄托,他去同弟弟说说话也好,总不好一夜之间教他领悟世间独一份的孤寂与绝望,要让他如何去面对今后更凶险的风浪?这点上大行皇帝却是不如大人你了解当今圣上啊……”
“大行皇帝天纵英明,所为也乃是帝王当尽之责。”在皇帝驾崩后卓思衡也想了很多,他意识到自己若是皇帝,大概可能也会做出差不多的抉择,在那个位置上所看到的世间大抵与他们眼中所见是全然不同的。
“那就有劳大人代圣上和我去探望大长公主殿下了。”太后颔首道。
卓思衡也恭敬领命。
太后并未打算结束这次会面,她在犹豫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还有一事……其实以如今我的身份,或许不该过问涉及朝政之事,但事关皇帝,还请大人体谅我身为人母的无奈。”
“太后是想问太子妃母家的处置前朝如何议定?”卓思衡不用想就知道。
“若有逾越之处令大人为难,便不必说也是理所应当。”
卓思衡却笑道:“若没有太后的指点,圣上如何得有今日之理政之能?太后能言及政事乃是圣上与臣等的头等助力,臣相信太后,定当知无不言。”
他和太后也是曾经为太子争取今日皇位的亲密战友,以太后的远见卓识与慧心若定,就算真亲手协助刘煦处理政务,只怕不比先帝差到哪里去,更何况太后是真正关怀刘煦的人,卓思衡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太子妃母家牵扯入越王谋反一案,新皇继位后实在不好言说,确实需要一个尊上者来给众人一个可接受的台阶。
茂国公的长子也就是太子妃的弟弟尹垣竟暗中参与越王的招兵买马,如今事迹败露,竟牵连出茂国公尹敦也从中有份!审讯之后得知,越王的原话是许诺会在事成之后将效仿汉光武帝,搁置越王妃转而迎娶太子妃的妹妹尹毓容为皇后,茂国公家想着太子对自己从无襄助也一直冷淡,不若两头下注,一时全家鬼迷心窍,只当太子妃死了一般,全都和越王暗通款曲。
卓思衡起初知道的时候震惊了许久,这实在超出他对愚蠢的认知范畴,可再恨恨也只能收拾烂摊子。
皇帝刘煦万分悲痛当中,还要分身乏术来处置此事,太子妃雪夜脱簪待罪不顾身怀六甲替家人请求逃脱一死,可随同越王的人都已论罪当诛,就算是太子妃的亲眷又能如何?
原本刘煦登基,她唯有此一妻室,东宫无其余内宠,太子妃理应顺势封为皇后赐以金册金印昭告天下,然而正为此事,太子妃如今地位却是悬而未决,只被太后留在宫中安心待产,她的家人也尽数羁押在大理寺,等候再议。
“太子妃内外皆柔,若为中宫,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是云桑薇在听说此事后对自己说的话。
卓思衡知道妻子曾与太子妃是共奔逐命的交情,可是她都这样说,是否真的太子妃不适合这个位置呢?
太子妃如今不愿见人,还好慈衡人较为洒脱爽朗,能替她诊脉看顾腹中孩子,可太医若来太子妃就要闭门不见,慈衡说太子妃日日啼哭,想求见皇帝,然而皇帝根本不想听她为家人辩解。
“太子妃这个时候不该替家人求告,这样只会令圣上难为。”太后的话将卓思衡自思索中唤回,“圣上登基第一件事若是替岳家脱罪违背大行皇帝旨意,今后要让他如何立足于朝堂之上,又如何面对群臣?”
“臣已经联同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拟了此案的上书,茂国公一家除去太子妃毫不知情且几欲遭家人谋毒之害,其余皆不可恕,应按国法处置。”卓思衡平静道。
太后点点头,似是认同群臣的看法,又叹气道:“太子妃……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可是,偏偏早割舍这一切,对她才是最有好处的。赵王能得宽宥,一是为他也确实受人摆布,二是为全大行皇帝的身后,三则多少是你我的私心,想让皇帝能不至于孤家寡人继承大统,但太子妃的事,我与群臣所虑相同,决不能姑息。”
“臣会禀告皇帝太后的意思。”卓思衡虽心中深感悲哀,却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这一个办法。
“这是皇帝继位以来处置的第一件不避亲之政刑之令,务必不能有失。”
太后最后的叹气卓思衡不知道是为谁,是为皇帝还是为先帝,又或者是为可怜的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未出世在无情帝王家的孩子……
……
三日三夜的大行皇帝殡礼在众人各不相同的心境中落入尾声。皇帝也脱去罩在龙袍外的白色罩袍,准备进行他人生中第一次大朝会。
这次朝会的重中之重是要议定大行皇帝的谥号与庙号。
然而大长公主的病却仍是未愈。
作为皇帝唯一的辅政亲贵,刘煦的意思是希望姑姑能亲临朝会,可大长公主却推辞说无有此例,况且她思悼成疾,实难授命。
卓思衡想了想,决心亲自去劝说,大长公主的权力襄助对刘煦来说至关重要,但更重要的事,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他答应了先帝要照顾好他的妹妹,先帝希望大长公主能不负宏愿一展长才,他就应该替先帝完成大长公主的心愿。
虽说没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的道理,但刘煦为感激宫变当日鼎力护驾的臣子,仍是以先帝的名义各有赏赐,卓思衡也被赐了新的符合身份的府邸,只是他觉得未到搬迁的时候,暂且还是别太招摇的好。而大长公主也应该迁入新府当中,她也无独有偶拒绝了。不过炙手可热不在于庭阔院广,如今众人皆知该往哪处权势栖居之地凑,可大长公主闭门谢客,女学也同国子监一道按照祖制在大行皇帝未出陵前的七七四十九日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