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收回手,凝视着织织,温柔道:“你只是忘记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徒儿若不是留存了记忆,也快要忘记师尊的样子了……师尊不记得是正常的。”
“但只要我记得,我便能让师尊重新恢复如初。”
他一步一步,缓缓靠近织织。
织织用力挣扎,却被那些银丝缠住,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苏景的指腹在眼前放大。
——最终落在了她的眉心。
意识倏然往下沉去。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海潮,一波波涌入脑海之中。
她看到自己穿着白衣,拿着剑,站在雪山上舞剑。
少年坐在雪地上,支着脸颊望着她,笑眼弯弯,兴奋地拍手称快:“好剑法!师尊用剑也好厉害,可以教给徒儿吗?”
她看到自己亲手做了一盘菜,少年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像只仓鼠,还笑嘻嘻地对她说:“师尊做的菜,就是好吃!”
她看到自己朝着少年伸出手,他也把自己的手递给她,认真地跟她说:“师尊在何处,徒儿便在何处,师尊所在的地方便是家。”
她看到自己披着风雪杀魔而归,分明是深夜了,少年的房间却还燃着烛火,她想要推门而入,却听到他在不住地默念念念有词:“一定要学会一定要学会,变!给我变!怎么还没成功啊……不能丢师尊的脸……”
她就站在少年的屋外,看着他这么幼稚的举动,偷偷捂着唇笑。
她还看到很多很多。
无数点点滴滴犹如雨下,虽然不连贯,却全都是两个人的故事。
苏景的声音穿透迷雾,好像隔了很远。
“师尊,你与徒儿相伴数百年,你忘了吗?”
“师尊,是他们害的你,是魔害的你。”
画面一转。
她的眼前出现的一双潋滟生冷的桃花眼。
那双眼底是极致的漂亮,又是极致的阴冷残忍,凶狠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吃人恶鬼,上挑的眼尾被鲜血浸红,乌黑的发在身后狂乱地飞舞。
眼神如此骇人,偏偏神情天真无邪。
魔胎。
季雪危。
他握着她的佩剑,用力贯穿了她的心口。
将她狠狠地钉死在了墙壁上。
他说:“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我要毁了你的一切,杀了所有人,谁也别想阻止我!”
她痛得惨叫,那魔头还一边用力地捅死她,还一边用染血的手抚摸她的脸颊,说:“之前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你怎么这么好骗呐?我让你相信我,你就相信我?”
“骗你的。”
她轰然倒地。
而这邪肆阴冷的少年,从她的腰侧拿出那把匕首,笑着在指尖转了转,说:“便留着这把匕首,当做杀你的纪念罢。”
……
苏景将手探入她的储物袋,缓缓拿出了乾坤镜,将琉璃盏中的灵水洒入乾坤镜,又对着织织一照。
她眼中画面再次变化。
少年一刀贯穿了李玄云的身体,用那把他最喜欢的、随身携带的匕首,活生生挖出了李玄云的心脏,他像是嫌脏,轻轻“啧”了一声,吩咐身后跪地的魔将:“把他的尸身销毁。”
“这碍事的蠢货,本君找她的轮回转世如此之久,想不到她却没死透,被这群蠢货给藏起来了。这起死回生之术着实有用,不过,本君现在可是要去苍羽宗捉她了。”
“本君要好好地折磨她,让她一辈子成为本君的玩物。”
她看到晚上抱着她温存的少年,白日悠闲地踏入了孟泉的寝殿,孟泉一看到他,便好似看到了故人,朝着他微微颔首。
——“织织,不要乱跑,以免暴露。”
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本君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让她不许出去,也不许与旁人说话,那丫头便乖乖照做,想不到她失忆后如此之蠢,也算是省了很多事呢。”
他对别人是这么说的。
——“我最牵挂你。”
他这样对她说。
——“本君身边这小玩物,调\\教的也该差不多了。”
他一边懒洋洋地摘着玫瑰花,将其丢入梳头水中,一边对身后隐匿气息的赩炽说。
无数声音交替。
温柔的季雪危、残忍的季雪危、狠毒的季雪危、骗人的季雪危。
织织头疼愈烈。
她拼命地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尖叫声,“啊——”
“啊啊啊啊——”
从上方垂落的银丝越来越多,将少女团团缠绕住,不许她挣脱。
不、不对!
她不是那个人!她没有被骗!
她明明只是织织!她只是另一个世界来的蜜袋鼯妖!
苏景心疼地抚摸着少女的发,用指腹触碰她的泪水:“师尊,这些年来,你实在是受苦了……”
“你知道吗?徒儿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你,你之所以受了那么多委屈,之所以被他们误会成废物,是因为你的魂魄不全啊……”
“他们用起死回生之术复活你,不仅欺瞒了杀害你的凶手,还欺瞒了徒儿。”
“徒儿一直在思念师尊。”
织织摇晃着头,发出痛苦地呢喃:“不是、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的。
“季雪危骗了你,他就是想把你当成玩物,师尊从前也是那样,只要他故意示弱,再矢口否认,师尊便信他。”
“可是你信他换来了什么?!”
不是。
没有。
“师尊可知,他最会用无辜脆弱的外表欺骗人,他幼年之时,就曾骗死了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些人先骗他……
他曾经也想推开她,如果他骗她,又何必……
织织的意识越来越微弱。
她感觉苏景的声音好像犹如催命的厉鬼,不停地给她灌输很多她不想要的东西,好多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一切。
她看不见这密道周围的埋藏的法阵越来越亮,以她为中心,无数银丝朝她裹挟而来,要将她一层一层包裹成蚕蛹。
她艰难地去摸泫月扇。
却根本伸不了手。
元神在深处叫嚣。
一道偏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种种迹象表明,是你被季雪危骗了,苏景才是你唯一应该相信的徒儿,你应该杀了季雪危,为苏景报仇。”
另一道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是织织,你有自己的记忆和家人,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孰轻孰重,谁是真心,你又何尝感受不到?相信自己的直觉。”
偏执的声音:“季雪危就是在骗你,乾坤镜不会有假。”
冷静的声音:“不,季雪危是真心的,否则那本书又怎么解释?”
织织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她想离开这里。
谁也别左右她,她谁也不想听!
她要离开!
织织的意识不断地四处冲撞,犹如在铁笼中嘶吼的猛兽,撞得鲜血淋漓,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声音和画面都“叮”的一声消失,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汹涌到了极致的念头——
她要离开。
谁也别想拦她!
体内的灵力节节攀升,不要命一般地朝四周冲击而去,丹田被消耗得干干净净,又瞬间盈满了力量,灵力在疯涨,杀意汹涌,满头鬓发散落,无风自动。
织织猛地睁开眼。
“咻!”
剑灵认主,千秋剑感知召唤,倏然在她眼前凝聚。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苏景,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放开我……”
苏景说:“我不会放开你的,师尊,你忍一忍,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周身暴涨的灵力倏然冲破层层银丝,双手猛地攥紧了千秋剑,朝着苏景狠狠一劈。
“放开我——”
哗啦——
剑气汇聚成万丈之高的飓风,朝着眼前的苏景劈去,苏景的身影却如幻影般倏然淡去,她的眼底重现光明,看着那浩瀚的剑气割开石台、割开墙壁、割开这黑暗的地下,割出了一道雪白的天光。
最后,剑气落在了少年的眉心。
那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下半张脸戴着面具,正手持弓箭,焦急地朝这里冲来。
季雪危。
织织瞳孔一缩。
她看着他脸上的面具迎着剑气轰然碎裂,满头乌发在身后散开,被剑气震得疯狂乱舞,他半跪在地,染血的唇角猩红刺目,茫然地睁大黑眸,望着她的眼神由担忧惊怒,变成了脆弱和绝望。
——最后被剑光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