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但愿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徐如和林策关系非同寻常,他既然答应,林策必然不会反对。
周则意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下一步的打算:“皇祖母薨逝已过五日,这事不能再隐瞒。”
“等会我发下讣告,朝满朝公卿宣明太后死讯,就说……就说太后不小心感染风寒,于睡梦中薨天。”
——于睡梦中寿终正寝,这应当是周则意和宁越之心中,最希望见到的离世。
可惜成了他们最大的遗憾。
林策默然轻叹:“这样也好。如今多事之秋,谋害太后的凶犯还未找到。冒然告知公卿们太后薨于毒杀,恐引发朝廷动荡。”
先将事情瞒下,等皇权平稳接替之后,再朝天下昭告真相。
宣武帝驾崩不到三个月,太后接连薨逝,南昭又得举行一次国葬。
接下来这几天,追查凶犯,主持葬礼,稳定人心,需要周则意一力承当。对刚从侯府囚牢中走出来的他来说,是一项不小的考验。
也是成为独当一面的帝王的必经之路。
看着眼前这个“孤家寡人”,林策难得一次轻言细语:“我待会回府,让孙有德回宫帮你。”
孙有德本就是宫中出来的常侍,做事细致谨慎。主持大局的魄力缺了一点,琐碎小事必然能办的一丝不乱。
“这么快就要走?”周则意难掩失望,“再坐一会?中午一起用膳?”
林策:“……”这几句话也似曾相识。
他哼笑:“还有事,没这么闲。”
“刚才商量好的事情,我回去告知将军,让他提前做准备。你抽个空,尽快把人带过来。”
周则意心里清楚,镇北军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在他面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无论林策,徐如,还是将军府那些兵士,从没对他笑过。
纵使对他最为友善的孙有德,也是一板一眼的老成持重。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如微笑的模样。
徐如相貌绝世,却是一把凛冽霜刀,盛气凌人的光华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这把刀晕染上一层跃金的暖光,明丽的笑意能让任何无坚不摧的利刃瞬间融化成绕指的温柔。
周则意情难自禁,在心中将他紧紧拥抱。
他想禁锢住这道春风,将这个占据他神魂的世界据为己有。
林策走后没多久,他即刻唤来了鹤生:“往后几日,宫中要继续追查毒害皇祖母的凶手,还要举办葬礼。到时会有许多公卿及家眷入宫祭奠。”
他意有所指:“宫里来往的女眷众多,你的身份多有不便。”
鹤生破例入宫服侍周则意,并非真的阉宦。
一个男人在宫里接待公卿家的那些女子,被人知晓,吴王和陈梁王的党羽必拿此事攻讦于他。
鹤生恭顺回答:“鹤生明白。鹤生这就出宫,等一切安定,再入宫伺候殿下。”
“这段时日,鹤生暂住侯府。殿下有任何需要,派人来侯府说一声……”
“不。”周则意摇头,“我另有事要你去办。”
“孙有德会入宫几日。他一走,将军府便缺了一个内务总管。你去将军府住几日,顺便帮忙管理内务。”
鹤生微诧:“可我听说将军府里全是林策亲兵,不让外人入府。”
“我方才已和徐如商量好,他同意,林策也会同意。而且,”周则意微微扬了扬嘴,“徐如是我命定之人,往后我和他将携手共度一生。你是我的随从,对他来说并非外人。”
“将军府全是一群出身乡野的军汉,没一个会伺候人的。你去将军府,替我把他照顾好。”
鹤生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过了午时,鹤生收拾好行装,周则意又想见徐如,和他一同坐车前往将军府。
可惜徐如被林策遣出门办事,未在府中。
林策自然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孙有德跟着周则意入宫,将鹤生留下。
人一走,他即刻吩咐亲卫,将鹤生带下去,给他安排府中庶务。
鹤生拿腔拿调:“殿下特意安排我来府中伺候徐校尉。”
亲卫冷笑:“徐校尉什么人,轮得到你伺候?我不管你在宫中有多少宫女太监贴身服侍,来了将军府,就得守将军府的规矩。”
“去,先把院子打扫干净。”
“你!”鹤生不忿,看向林策。
林策在一旁抱臂旁观,显然是他指使亲卫,故意为难。
淮王殿下让他来管理府中内务,没想到人一走,林策就即刻变了脸。
鹤生心中气恼,可惜敢怒不敢言,只得服从这些军中糙汉的安排,拿了扫帚打扫地面。
林策安排完鹤生,又唤来昨日跟着他出门抓捕凤竹的四个亲卫:“带我去昨晚那人逃脱的地点看看。”
亲卫昨晚让凶手跑了,那人的背影有些像追星,他们放心不下,朝将军禀告此事。
大家心知肚明,将军也放心不下,要亲自去抓人。
“将军,”一人小心翼翼询问,“若真是追星……”
“孟追星已不是我府中门客。”林策自己将人赶走,孟追星另谋高就,他无话可说。
然而凤竹与毒杀太后一事有关。那人在重重包围之中杀了凤竹,此事牵连甚广,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若真是孟追星所为,按南昭律令,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宁越之和谢信他们自有定夺,他无法纵容包庇。
但他一定会揪出背后主使。
亲卫偷瞅将军神色,听他语气冰冷,不敢多话,即刻带上兵刃跟着出府。
林策摘了面具,以校尉身份亲自追查凶手。
昨夜跟丢的地点乃一条宽阔大街。
虽然白日熙来攘往,车马众多,可昨晚街上空无一人,没人见到凶手下落。
众人未能在凶手消失的地方寻获任何蛛丝马迹,只能沿着长街挨家挨户逐门打听。
可惜直到日落,也未能打听到任何有用线索。
亲卫们略有失望,又偷偷满怀庆幸——如果真查到那人是追星,他们该怎么办?
宁越之清晨出门,四处奔走直到日落。
他吩咐手下自行回家,自己却并未即刻回宫,而是去往将军府。
将军府守卫已经认识他,如自己人一般毫无阻拦让他入府,路上甚至有巡逻的侍卫同他打趣:“宁大人回来了?”
宁越之朝他们回礼,依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走入内院时,夜幕四合,星光黯淡,林策卧房的窗户却透出明亮温煦的暖光,驱散黑夜的寒凉。
宁越之脚步猝然一顿,回味过来,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些侍卫说的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