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肆,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迟肆的容貌气度极易让人不由而然心生亲近。这个自来熟少年似乎已自然而然将他归结到了臭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我?”他想了片刻,随口答道:“我没什么愿望。硬要说的话,那就修为精进,境界更上一层。”
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敷衍。
“哟,还挺上进。”谢观柏没想到迟肆的愿望居然是追求武学上的造诣,笑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招式,什么时候有空咱俩比划比划。”
他看了一眼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师兄,没敢问,又转头看向眼角含笑,看起来面慈心善好说话的齐季。
“喂,你呢?”
“嗯……那我就许一个希望大衍朝山河永固,海晏河清吧。”
“……啊?”这愿望空泛却又显得志向高远,比他师兄还忧国忧民。看着神色悠然,不知真心如此还是消遣他玩的齐季,谢观柏一阵沉默无言以对。
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虽不愿看到民生疾苦,却觉得庙堂江山离他太远。
这句话倒是引得谢观河一顾。
“没想到齐少侠竟有如此胸襟,在下深感佩服。”
谢观柏:“……”
齐季竟然和端方清正的师兄是一类人?
他侧头盯了眼齐季,又转向谢观河,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师兄,你呢。”
“我没有什么要向神佛诉说的愿望。”
谢观河神色淡然,声音如平稳流水般清澈有力,却又波澜不惊。
向诸天神佛许愿,寻求心中慰藉的举动,他虽不反对也不赞同。
凭手中长剑,竟想成之事。
这答案和他为人如出一辙。谢观柏从小敬佩师兄,常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可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趣。
他忽然又跳脱地想到了什么,靠近迟肆小声说道:“如今师兄武艺和名声一样不缺,和话本里的大侠相比,就缺一个可以白头偕老执手相伴的人。要是我帮师兄许愿,就求他遇上一个情意相投的美貌女侠。”
“此言差矣。”迟肆调侃道:“那些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男女侠士,若是两情相悦立场一致,顺理成章结为夫妻,除了得世人一句神仙眷侣的称赞,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
“你看那些让人印象深刻,津津乐道的侠客情爱,哪个不是一正一邪,在情意和道义之间进退维谷,历经千难最终抛弃道义才能在一起。”
谢观柏一下就被迟肆绕了进去,粗略一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
像他师兄这样凛然正气的少侠,以后娶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江湖人除了称道几句郎才女貌也没别得好说。
若是像话本里遇到一个立场相悖的却又难以割舍的心上人,不知师兄会作何选择。
他一时浮想联翩玩心大起,禁不住和迟肆编排起谢观河的□□来。
在迟肆和谢观柏的口中,谢观河一会为了正道,忍痛割爱和心仪之人相忘于江湖,一会和人携手隐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一会又为了挚爱之人离经叛道,走入歧途。
他俩滔滔不绝编排得兴致勃勃,也没管朗日清风早已把这些玩笑话卷入本人耳中。
齐季弯着眉梢意味深长瞥了谢观河一眼。心中纵然好笑,也不好当着本人的面笑出声来。
谢观河似是无奈却也心胸宽广,知那二人不过玩心深重并无恶意,置若罔闻由他们去说。
阳光穿破飘忽薄云,洒下金光如柱,渡在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之上,勾勒出浮光跃动的神采飞扬。
马蹄疾驰,少年侠气,登山临水剑吼西风。
逢山村离客栈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
程。几人来到逢山地界,日头才刚朝西偏斜了一点。
途经一处高坡,能居高临下看到远方广袤连绵的山脉和山口处山环水绕的朴实小山村。
迟肆忽然勒马,在高地上细细凝视起来。
谢观柏以为他驻足观赏风景,凑过身来:“此处风景虽好,但过于恬淡,少了天堑沟壑的雄伟壮丽。”
“怎么了?”齐季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因为神仙之说的缘故,去往逢山村的人很多。进村小道上能看到不少来往的行人车马,除了比其他村子热闹喧嚣,其余地方和别的山间村落并无不同。
莫非是此处景色和迟肆的家乡相似,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他猜不准对方的心思,又怕戳中对方伤心事,只在心中斟酌字句不敢直言。
“此处是一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
迟肆忽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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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是一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
迟肆眉头凝扭了一息,瞬又舒展,恢复了悠闲散漫的不着边际。
对于他的鬼神迷信之说,齐季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少以直言反驳。只谢观柏心直口快嘲笑道:“迟肆,你还会看风水?”
迟肆也不知是没理会对方的调侃之意,还是再次逗弄于他,眼含笑意却又正经百八:“此处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千川百水隐龙,左右龙虎相依。穴风吹入真气,致使灵气聚集千年不散。”
“你没发觉在此处山间呼吸,要比寻常地方轻灵舒畅吗?若是不信,运转真气试试,看是不是比在别处更为贯通畅达。”
谢观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真鬼使神差照他所说运转真气。
可他一看迟肆眼里闪过的微光,和齐季别过头想要掩饰的唇角微扬——他又被迟肆诓骗了!
圆脸倏然一红,正欲怒吼一声,却又听得迟肆抢口道:“纵然堂局生得好,皮崩肉裂露杀机。此处已阴阳逆转,两相逆行,灵气转为凶气,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他话音一顿,收敛了一点轻浮神色:“待会进了村,千万别随意开口许愿。”
谢观柏哽在喉间的一口气还没提起来,瞬间又如巨浪退潮般泻了下去。
迟肆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信将疑。
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莫非真如这个白日鬼魅所说此地诡异?
“神仙下凡一事本就蹊跷,我们前来探查,本就该小心行事。”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观河此时开了口。
鬼神之说不可信,小心谨慎却是没错。
齐季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风水一说他们不予置评,但不可随意开口向所谓的神仙许愿,这点倒是十分赞同。
耽搁了一会,四人又继续上路。
谢观柏始终如鲠在喉,没走多远又瞪着迟肆道:“喂,你真懂风水?”
迟肆嘴角一扬:“在我们那儿,风水堪舆之术人人都会一些。”
寻常百姓修筑房屋,出行嫁娶都爱看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算个时辰方位。
谢观柏突然想起迟肆生于商贾之家,在他认知里,似乎经商的人对于风水八字之类的事尤为讲究。
他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免不了心生好奇:“我看一些传奇话本里说,某些经商的大户人家为了生意兴隆,对于房中器物的摆放特别讲究,你家是不是也这样?有些什么禁忌给我说说呗。”
“观柏。”谢观河狠盯了他一眼,“慎言。”
迟肆自幼父母双
亡,家乡又在今年年初的地震中毁于一旦。
他看似恣意洒脱,是真的生死看淡,还是将悲伤深埋于心底不愿在人前显露?
况且揭人伤疤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谢观柏心直口快,他说者无心,却极容易勾起听者的回忆,再次想起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谢观柏圆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找补。
迟肆却彷如真已从伤痛中走出,如随风飘荡行走天涯的落叶,悠然闲适中依旧带着几分放荡疏懒:“家宅格局?我们不研习这个。我只学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看着对方得意张扬的眉眼,谢观柏方才积了满腔的愧疚,顿时被这股流里流气吹得烟消云散,又化作了满心的碎屑和不服。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里会从宝地变凶地?”
方才听迟肆这么说,他就有些好奇。
若是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一定是在吹牛诓骗他。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哪有永恒的风水宝地。”迟肆连懒散都懒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壳移位造成地脉走向变动,或者水流改道影响地势,没有哪个地方的地形是一成不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场地震,震塌了某处山头,就能轻易改变一地风水。当然也有人为布阵改变山川格局的,这个实地看了才知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谢观柏某些词语半懂不懂,也觉得似乎说的在理。
可又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诓骗,然而何处被骗又说不上来。
在始终想不明白的满心疑惑中,四人很快到了逢山村口。
从远处看时,就已然觉得往来行人众多。如今到了村里,才实际感受到何为水泄不通。
山村小道本就不宽阔,几辆马车就能将山路堵到寸步难行。
马鸣声,鞭笞声,吆喝声,争吵声,喧哗着混成一片,在依旧盛烈的日头下鼎沸升腾。
有粗布麻衣的市井百姓,也有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不用说,都是听信了神仙传言前来上香许愿的。
有古道热肠的路人好意朝他们摆手:“神庙的门槛今天也被挤破了,庙门外还排了一大群人。你们现在才来今日肯定进不去,先回去吧,明日请早。”
“神仙庙进不去,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观柏初次下山入世经验尚浅,一路都听从师兄安排。
“先进村,向当地村民和香客了解更多的情况,明天再做打算。”谢观河说完,又问向其余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少侠所言甚是。”齐季赞同。
迟肆自然也没别的意见。
四人入了村,打听了一路,尽是逢山村神仙如何神通广大,百姓许愿如何灵验的夸赞之言。除了将那位神仙吹嘘得更加神乎其神,并无其他有用线索。
山村不大,没用多少时间就能走个遍。
走入村后房屋稀疏的一片小空地时,齐季和一农户交谈了几句,转头就瞥见迟肆一个人在空地处,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荫,如金色墨点般泼在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上,青山苍翠映衬玄衣晃动,如幻如画。
“怎么?”他走到迟肆身旁,看到他脚下有几条奇怪的红色痕迹,被人用脚踢乱了看不出原貌。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