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气魄和胆识。也是何等的不顾自己性命。
前行路上,侍卫们和调头来追宋逐昭的刺客狭路相逢。
刺客未能杀掉宋逐昭,大势已去,只能放弃刺杀,四散逃命。
宋逐烽又分了一队人马追捕这群刺客,剩下的人则跟着他继续寻找县主。
他戎马多年,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什么样的危机没遇到过?
却从未有过如此焦急的时候。
心中只一个念头——程月璃千万不能出事。
又焦灼寻找了半刻钟,那抹火焰般的鲜亮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程月璃被五个刺客分散包围,她站在中央,手执一条又细又长的火红软鞭,正和敌人缠斗。
乌黑如瀑的发丝早已凌乱,几缕青丝贴在苍白的脸上,混着殷红的鲜血。
气势悍然凛冽,犹如深山华林中妖丽的艳鬼,美的动魄惊心。
众人似乎都被这凄绝又绮丽的场面摄去了魂魄,瞬间怔神。
一息后,宋逐烽回过神,勃然大怒,迅猛拔剑,从马背上飞跃到她旁边,亲自手刃了一个刺客。
侍卫们跟在他身后,一拥而上将刺客反包围。
程月璃独自面对一群刺客,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左闪右避,刺客竟拿她不下。
反正存了成为英烈的心,她越战越勇,初时的慌张渐渐消弭,心中越来越冷静。
她第一次与人真刀真枪的较量,结果颇为意外。
此刻宋逐烽携侍卫前来,宋逐昭也去而复返,她心知自己已经安全,心神全然安定。
侍卫捉拿刺客时,甚至还有余裕提醒一句:“抓活的。”
只是没想到,她话刚说完,余下刺客忽然倒地。
程月璃:“……”
行刺失败,这群人唯一的路,只有在被抓住之前服毒自尽。
死人狰狞的面容十分恐怖,程月璃迅速侧过头,不敢再去看。
被刺客追杀大半日,此时安定下来,心神一放松,疲惫和困意便瞬间涌上。
她走出人群,找了颗树靠坐休息,等着晋王一行人收拾残局,之后才能和他们一同回去。
一道人影挡住了亮光,她抬头一看,蓦然一怔。
宋逐寻?他怎么也来了?
宋逐寻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问出:“你,没事吧?”
程月璃淡漠扬了扬嘴,摇头:“没事。”
此刻的感觉有些奇妙,又有些可笑。
她居然破天荒的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关切和担忧。那是她曾经苦苦求而不得的东西。
如今她不想要了,他却主动朝她示好。
她痴迷他的时候,觉得他无一处不好。
而如今……倒不是说一无是处,只是,无论他是好是坏,她已经浑不在意。
“五殿下,”丽音语调平缓,对他的态度既不亲密,也无刻意疏远,和对寻常人毫无二致,“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说完,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再不管其他。
那句平平淡淡的“五殿下”让宋逐寻心口瞬间气闷,蓦地就想起,她以前亲热叫他“逐寻哥哥”的模样。
那声音他以前觉得讨厌,现在却想再听一听。
过了半刻,太子和晋王走过来。
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他们要先回庄园,然后回宫。
程月璃太累,此刻已经靠在树下睡着。
宋逐寻伸出手,打算轻拍她的肩膀,叫醒她。
宋逐烽却抢先一步越过他,走到程月璃身旁,半蹲下将她轻轻抱起。
宋逐昭站在一旁微微扬嘴,朝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宋逐寻伸出的手瞬间凝滞在半空。
东宫遇刺一事迅速传遍京城,朝野震惊。
本朝太平十数载,从未出现皇帝和储君遇刺之事。睿宣帝龙颜震怒,下令彻查到底。
栖霞县主护卫太子有功,被接入中宫修养。
程月璃过度疲惫,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又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断断续续有些低热。她在床上时睡时醒,卧床了两三天。
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和三个多月前落水昏迷时的梦境一样,一会全身又冷又痛,难以呼吸,一会又全身舒畅,内心安宁无比。
意识再次清醒时,依稀听到房间角落有人谈话。
是太监郑应和御医黄晃的声音。
“郑公公,县主这病……”
“不能说!说了咱们都得掉脑袋。”
二人正低声商量,忽然听闻屏风后的宫女喜道:“县主醒了。”
二人即刻收声。
郑应出房通知皇后,黄御医绕过屏风走到程月璃跟前:“县主上回落水,寒气入体还未养好,如今又受伤。”
“老臣调一调补药的方子,县主依旧每日服用,千万不可疏忽。”
他又翻来覆去嘱咐,还是“长时静养,不可受寒,不宜动怒”修身养性这一套。
程月璃淡笑应了一声“嗯”。
御医走后,宫女陪她聊天。
程月璃这时才知才从宫女处得知,那日她在靠在树上睡着,宋逐烽一路将她抱回长宁宫。
宫女的语气无比羡慕,她却眉头一皱:自己何时睡的这么死?路上一点知觉都没有?
“这几日,晋王殿下每日都来看望县主,一早一晚两次。太子也来。”
“今上下令,禁卫,刑部和皇城司联合查办此事,缉拿背后主使。晋王主动请缨,担任统领一职。”
太子遇刺,晋王和他手足情深,誓要查出背后主谋。
晋王何等英雄人物,没人比他更适合统领三司。
“五皇子协同他办案,如今暂任皇城司提点一职。”
程月璃一怔。
五皇子?宋逐寻?皇城司?
前朝曾设置镇抚司,后改名皇城司,掌刺探监察。
官情民事,无一不察。察事之卒,布满京城(1)宋史
又因其行事恣意,广作威福,风评颇差,时常引得文臣口诛笔伐。
宋逐寻原本在翰林院任职,他自命清高,一向不喜皇城司。
若是为了协同晋王办案,需要在三司挂个职,大可去刑部暂任主事,何必沾染皇城司?
这桩案子办完,他再回翰林院,或是担任别的职位,即便只在皇城司待了几日挂个虚职,也容易引起文官们的非议。
15
宋逐寻去皇城司任职?
程月璃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朝堂上的事,这些内廷的小宫女并不清楚,是不是她弄错了。
“没弄错。”小宫女言之凿凿,“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过,没想到五皇子还会武。”
县主赏赐给她们的金豆,让这些小宫女什么话都往外抖。
程月璃略微沉默。
宋逐寻是会武的。大衍朝崇尚文武双全,君子六艺,世家公子们都要学一点。
皇子们在宫中都学过一招半式。
程月璃自小在中宫长大,最初还和他一起习武。
之不过宋逐寻和她一样,一点三脚猫功夫,只会摆几个架势,和宋逐烽不能比。
太子宋逐昭同样会武。
否则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就护着他躲过十多个刺客。
只是太子也是首次遇到如此凶险的情况。她们都一样,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他已经表现的足够沉稳,她们二人谁也没拖谁后腿。
和小宫女谈话间,有宫人前来通传:皇后得知县主醒了,要过来探望。几位皇子也来,请县主早作准备。
不多时,房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先是皇后娘娘:“若璃儿觉得不适,不可再问。”
宋逐寻:“儿臣知晓分寸。”
宋逐烽笑道:“母后大可不必担心,您是没亲眼见到她当时生猛的模样。扯着皇兄跑了一路,又以一敌五,哪有半点惊惶恐惧的样子。还知道吩咐侍卫抓活的,和她兄长一个样,彪悍着呢。”
周围蓦然安静,不知这话是损还是夸。
过了片刻,宋逐昭戏谑道:“母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县主。儿臣遇刺,您不急着询问她,让她帮忙捉拿凶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县主才是您亲生女儿。”
皇后嗔怒道:“倘若遇刺的不是你,是别的皇子,本宫定然不准人找璃儿讯问。”
几人走到门口,皇后娘娘先进房。
程月璃欲起身,皇后制止:“好好躺着,伤口没长好,别乱动。”
她又关切询问,身体哪里有不适,饿不饿困不困,然后才道:“昭儿他们想问问,那日遭遇刺客,你还记得些什么。”
“若不愿回忆,本宫立刻让他们走。”
程月璃乖巧答道:“哪有什么不愿意的,璃儿又不怕。何况璃儿也想帮殿下找出背后主谋。”
皇后欣慰笑了笑。
程月璃披好外袍,靠坐在床头,宫女才请几位皇子进入房间。
这是长宁宫内的房间,程月璃暂居于此,不能算做女子闺房,不违背礼数。
宋逐昭先客套几句,问她伤势如何,身体可否不适,随即进入正题。
程月璃腹诽,她就算身体不适,还不是一样得回答储君的问题。
她同样开门见山,问:“刺客可否抓到?”
回答的是晋王:“和你对歭的那几个,你都看到了,服毒自尽,当场死亡。回头追杀皇兄的那几个,逃了一段路,被侍卫追上后,自知逃不掉,也自戕了。”
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程月璃眉头微皱:“可查到他们身份?”
晋王摇头:“刑部仵作检验过尸首,身上没有黥字也无纹身,并非军中兵士。”
“不是军中之人,那便是江湖人士。”任务失败后,果断服毒,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程月璃又问:“可曾查到何门何派。”
太子道:“就是不知刺客身份,所以才来问你,可能回忆起什么线索。”
程月璃仔细回忆片刻,摇头:“我不清楚江湖人的武艺,看不出他们门派。”
“不过……”她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皇后温柔道,“本宫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璃儿就直言不讳了。那些刺客都穿着庄中仆役的衣服,又备了马匹,准备完善周到,显然对庄子很熟。”
宋逐昭道:“庄里的下人已经全部审问过一遍,他们以前没见过这帮人。宴会那日来的人多,下人忙碌,混入几个生面孔也没人注意。”
“既是当日才潜入庄内的刺客,那幕后主使一定对殿下的一切早已熟悉,根本无需事先侦查。”
“他清楚殿下的习惯,知道殿下会独自去往庄后的梅林,”程月璃看向宋逐昭,微微扬嘴,“殿下究竟约了谁见面,这或许是个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