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二皇子府上,宋逐烽亲自将他搀扶进屋,之后吩咐下人:“本王也累了,给本王准备一间房。”
晋王发话,王府下人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将他迎到贵客的厢房。
宋逐烽洗漱沐浴,灭了灯,上床休息。
三更时分,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1)苏轼,卜算子
院中风声轻微,虫鸣悉索。
宋逐烽蓦地从床上跳下,将外袍迅速一解,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
他偷偷将窗户隙开一条缝,确定外面没人后,单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跃,如流风般飘逸地翻窗而出。又脚尖一点,悄无声息跃上屋顶。
他此前曾来二皇子府闲逛过几回,当时就暗中记下书房位置。
不多时,如飞霜掠影的潇逸身影便出现在书房顶上,速度快得难以看清。
宋逐烽避开巡逻的守卫,悄悄溜进书房。
随后拿出怀中的火镰,仔细在书房中翻找起来。
没人会将机密文件放在容易被人的找到的地方。门阀世家,修筑府邸置办家具,大多藏有暗房暗格。
没过多久,真被他找到书架后的一层暗格。
暗格空荡,唯有的几张笺纸就特别显眼。
宋逐烽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几笔金钱数目,似是账务。
他将纸页折好,放入衣袋中,又搜寻一圈顺走王府账本,然后沿着来时道路,悄然回到房中。
等到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大摇大摆出二皇子府。
宴会之后的两日,程月璃闭门待在院中,不问一切世事。
入春后天雨晚降,烟雨杏花寒(2)。
看着自家小姐这两日又时常咳嗽,脸色苍白,秋心噘嘴嘟哝:“御医的方子,也不怎么管用。”
调养,调养,都喝药调养几月了,还是一变天就染恙。
程月璃淡淡一笑,反过来安慰她:“府中大夫和御医都说了,落下的病根,得两三年才能完全转好。”
“病去如抽丝,哪儿那么快。再说我也就只咳嗽,别的地方并无不适,用不着担心。”
用完早膳,正欲练剑,院外又有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一大早的又怎么了?秋心皱眉,话还未问出,门外侍卫禀报:“晋王马上就到。”
无论宫里宫外,谁的府上,晋王来了就直接入门。
将军府侍卫不敢过问,不敢阻拦,只能先一步跑到程月璃这里,提前一点点时间让她好做准备。
东宫和晋王又有什么事要让她去办?
这么早来,真把人当牲口使唤?
侍卫前脚刚说完,晋王后脚就到。
好歹有一丝良心,还知道她是个女子,进了院门便停脚,没直接往屋里走。
20
程月璃带着侍女们出门相迎,只朝宋逐烽拱手一礼,随口恭迎晋王大驾,态度显而易见的敷衍。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宋逐烽眉头略微一皱,“又病了?”
他听说过程月璃身子虚,但平日见她生龙活虎的,哪像个抱恙在身的人。
将门之后,自己又习武,病恹恹的风一吹就倒像什么话?
他一时有点心烦,责问秋心:“没把你家主子照顾好?”
宋逐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武将,一旦动怒,便如天降雷霆,寒刃出鞘,一身严酷的威仪和压迫感吓的人心惊胆颤,冷汗湿衣。
秋心如临寒渊,无可自抑瑟瑟发抖,躬着腰脑袋深埋不敢说话。
程月璃看不下去,她自己的问题,关秋心什么事。
可惜一个正二品县主也不敢在晋王面前放肆,她只能挡在秋心面前,接下晋王的怒气:“晋王殿下有何吩咐,臣女即刻去办。”
她气色不好,行止却一如既往干脆果断,不似那些弱风扶柳,一点小病就蹙眉捂心的娇惯女子。
宋逐烽这才心情稍霁,不再怪责秋心,随口一句:“回头让御医再来给你看看,重新开个方子,省得三天两头就卧病在床。”
又道:“你去梳妆打扮,随本王出门一趟。”
晋王语气略有几分不悦,程月璃不敢再刻意拖延,只得回房点了胭脂,遮盖苍白脸色,衣服都没换,身着劲装随他出了门。
上了马车,宋逐烽神色又变回往日悠闲轻浮,仿佛方才并未动过怒。
程月璃心诽:见她生病,怕耽误办事,就一脸不悦。此时有事吩咐,即刻和颜悦色。
真没把人当人。
她问:“不知晋王要命臣女去哪?”
“随本王入宫,”宋逐烽扬嘴一笑,“带你看场好戏。”
随后将这两日,他们查二皇子的结果告知于她。
那晚宋逐烽在二皇子书房找到几页神秘账务,又偷走账本。
第二日让刑部和皇城司的人细细研究。经验丰富的官吏们一查,很快发现蹊跷所在。
那几页笺纸的账务,总共三千银,并未记载在王府账本上面。
这是二皇子的私帐。
账目上写着什么琉璃花银簪,水晶银月钗,飘渺丝梨玉镯……还有玉佩等物,都是女子饰物。
恍然一瞥,像是二皇子用私银,买了名贵首饰送给女子。
二皇子在世人传言中,常混迹风月之地,风流多金,出手阔绰,送歌舞名伶们一些名贵首饰,乍看不奇怪。
但三千银的私帐,数目不能算大,也绝对不小。
程月璃眉头微微一皱:“这么多值钱的首饰,二皇子究竟送给何人?”
“县主果然聪颖。”宋逐烽大笑,“皇城司的探子查过了,和二皇子相熟的青楼女,没人收过这些首饰。”“县主如今可猜到,这批贵重首饰,二皇子究竟送予何人?”
若程月璃没猜错,这便是二皇子用来豢养死士的钱。
将金银换做首饰,用作买命的酬劳。如此交易,不易令人察觉。二皇子买些贵重首饰,送给风尘女子,大家听了也不觉奇怪。
只是这批“风尘女子”,皆是训练有素的江湖亡命之徒。
这便是二皇子买凶,刺杀东宫的证据。
程月璃轻笑:“宋四公子亲自潜入王府偷盗,二皇子府可谓蓬荜生辉。”
“宋大公子的命,只值三千两,也不怎么值钱。”
这话本是阴阳怪气的讽刺,宋逐烽不怒反笑:“这算什么。宋四公子征战沙场之时,刺探敌情,率兵偷袭,斥候,探子,哪样没做过。”
“区区一个二皇子府,宋四公子想去偷什么东西,不是如自家一般来去自如。”
“至于宋大的命,只值三千两,还是另有我们没查到的,”他微微挑眉,笑容带着几分霜寒冷戾,“审了才知道。”
程月璃心中微凛:“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已经报知父皇。现在不就是带你入宫看结果。”
此前三司联合查办,找不到任何线索。
都猜到幕后主使定然位高权重,说不准就牵涉到皇子,牵涉到重臣,牵涉到帝位之争。
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官员们都深埋着脑袋,如同被针缝了嘴,半个字不敢多说。
如今晋王亲自找到证据,呈给睿宣帝。
二儿子要杀大儿子,如何定罪,只能看当爹的怎么说。
“这等宫闱秘事,我怎么敢去旁听?”程月璃当即就想跳车。
以今上的行事风格,皇家出了这等丑事,自然不想被百官知晓。
一家人坐下来谈,有罪悄悄定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程月璃只是皇后养女,并非真正的一家人。
东宫叫她帮忙,她就帮忙灌酒套话。宋家内部的事,她一点不想参与。
晋王让她去宫里,便是打算让她知晓所有秘密。
这不是看重她,这是在害她。
“怎么,你不好奇父皇如何处置?本王以为你想知道。”见程月璃一贯冷艳的脸色微变,宋逐烽心情大悦,“放心,只要你口风紧,没人敢治你的罪。”
“往后,本王护着你。”
程月璃暗暗咬牙,晋王的话听起来像:你有能力,能帮本王办事,本王继续拿你当牲口使唤。
二人入了皇城,走的方向都不是正殿,而是后宫。
睿宣帝的态度已然明显——不想让外臣知道。和程月璃所料一样。
她跟着晋王来到兴庆宫,此处为淑妃娘娘居所。
睿宣帝屏退所有宫人,大厅里只有他,皇后,太子,五皇子,淑妃,二皇子,八皇子,皇帝亲信大监,以及现在才来的晋王和栖霞县主。
太子已将查到的事情告知睿宣帝。
二皇子跪在皇帝面前,淑妃带着另一个儿子八皇子,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睿宣帝坐在上首,手中拿着几页账目,面色黑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皇子不住告罪:“儿臣冤枉,儿臣不知此事。”
“冤枉?这是烽儿亲自从你家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莫非昭儿和烽儿陷害你不成?”睿宣帝怒声道:“若真冤枉,这价值三千银的首饰,你送给何人?叫她来,洗净你身上的冤屈。”
“儿臣,儿臣的确买过一些首饰送给女子。可儿臣实在记不清送了哪些女子,什么样的珠宝首饰。”
一旁的淑妃帮他开脱:“逐意风流成性,是臣妾教子无方,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逐意成日混迹欢场,有损天家名声,可派人刺杀太子,却是万万不敢的。”
“他生性风流,今日喜欢这个,送一只金钗。明日喜欢那个,送个玉镯,过个几天把人忘了,自己都记不清和谁好过。”
她急忙嘱咐二皇子:“你好好想想,认真想,仔细想,究竟将这些东西给了谁。咱们把人叫来,误会不就清楚了吗?”
二皇子汗如雨下:“儿臣实是记不清楚。这些账目也没见过,不知是谁放在儿臣书房里,嫁祸给儿臣的。”
淑妃急道:“是不是……那个礼部员外郎家的女儿?你上回不是说,和她好上了。”
她又朝睿宣帝解释:“逐意来往的女子,也不全是烟花风尘女。其中也有不少官员家的闺秀。刑部和皇城司说找不到人,那是因为他们只去了秦楼楚馆。”
“让他们去那些官员家里问问,一定是那些官家女子收了这些首饰。”
“再说,那些青楼女子,说不定拿了东西就离京了,又或者死了,自然找不到究竟谁收了逐意送的东西……”
“够了!”睿宣帝大怒,“你当朕的臣子,都和他一样无能,天天混吃等死?!”
“若非有意隐瞒,价值三千两的东西究竟去了何处,怎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