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真觉得挺好笑,荒唐得可笑。
之前他也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就是李太太所生,毕竟当年他的母亲,对他是真的恨之入骨,恨不得他去死。
如今往事明了,他竟不知道,到底是该庆幸自己是母亲亲生的孩子,还是该庆幸自己没被母亲掐死?
阴差阳错,那个孩子代替他死去,作为交换,他得不到母亲的爱,她至死之前都以为他是别人的孩子。
太荒唐了。
周城的眼神从回忆里清醒出来,顿时就沧桑许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阴沉了脸,垂着眼,不甘心地冷然开口:“可是我也恨,所以后来我觉得我还是不够,如果我不爱上她,就不会发生后来所有的事情。”
他唯一走偏的事情就是爱上她,如果没有,他会找人联姻,周乾出生下来,或许得不到太多父母的爱,但不至于幼年时,被亲生母亲发疯虐待。
……她更不会红颜早逝,那个时候的大学生弥足珍贵,到现在或许已经是大学教授,又或者别的社会精英。
周乾嗤笑着看向他:“您自己听听这话,好不好笑?”
他有什么资格去恨。
祝染作为局外人,却隐约地明白,或许正是周城爱她,所以在她间接地掐死那个孩子后,才恨她。
毕竟薄情寡义资本家的真心,可太稀奇了。
事实也是如此。
那个孩子死了,周城很清楚,她恨的是自己,恨他算计她怀孕,恨他逼她与他结婚后,却又让别的女人大着肚子找上她,所以她同样恨流着他血液的孩子,她试图掐死那个孩子时,在她眼里,那不是什么代替品,那是他们两的孩子。
她恨他恨到不惜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可他明明那么爱她。
明明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唯独出现了那么个意外,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疯狂地蠢蠢欲动,想让张舒涵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瞧着她时不时发疯可怖的样子,再没有了淡如出尘的气质。周城时常在想,如果他仅有一颗只爱金钱权欲的心脏,那么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见到黄角兰树下的她,就会无动于衷,司机将会毫不停留地错开她。
但后来,她偶尔的清醒,对他们孩子的温柔,或许也是他心存的侥幸,总让他有一种自认为她当初知道那不是她孩子的错觉怀疑。
在他们短暂且病态的婚姻里,他索性将这种错觉当做了事实,当她是作为一个母亲,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才借着心理的疾病做出那样的行为。
如此,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原谅她,继续爱她。
可惜她大概率不是,就算她真的疯狂做到那样,以她的性子,也会因为愧疚郁郁而终。
所以待妻子去世许久,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开始严厉地培养周乾,试图给他灌输金钱与权势的欲/望,将他培养成眼里只有野心的冷血动物。可惜当年他偶然的一个决定,给他儿子冷漠的心里始终保留了坚定的一角,流淌着滚烫的热血,
但随着他年龄渐长,越发容易梦见他尚且年轻的妻子,梦里她总是责怪自己对她孩子不够好,于是他又很庆幸,至少他儿子比他幸运,从小就有那么一个姑娘。
正因为有她在,周乾的人生才从未偏过航。
“所以呢?”周乾麻木不仁地瘫在沙发上,冷淡地抬起眼,看着他:“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周城站起身,怀念地轻抚着衬衫的袖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不想让你怀疑你与你妈妈之间的血缘关系。”
今天他戴的袖扣,是那年他生日,他妻子送给他的,很便宜,但他很喜欢,她去世后,就收了起来,再不敢看。
当年的事,随着妻子的去世,就已烟消云散,如果李太太不跑来闹,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周乾这些事。
周乾讥嘲地笑笑,没说话。
周城放下手,目光略凝重地落到他脸上,尤其郑重地开口:“还有,当初她虽然对你不好,但我不希望你恨你妈妈,她不是故意的,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毕竟没有他,那样清醒的曾问涓,可不会嫁给他。
每次进他的梦,也只是关心她的孩子,如果知道一心挂念的孩子,却恨着她,她一定会很难过。
“我知道。”周乾脸上那点假笑淡化了,移开眼神,语气平平没什么情绪:“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恨过她。”
自己出生得尴尬,但她才是这场婚姻真正的受害者,她的所作所为,全无理智可言,他没有理由恨她。
湿润的风不打招呼地闯进来,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无声无息,连绵不绝。就像女人离开的那一天,不间断的小雨,在花园里积起了不规则的赤色水洼。
周城看着那双与妻子一般淡然无二的眼睛,半响,缓缓叹了口气,取下衣架上的大衣,往门口走去。
祝染眼神跟着他挪动,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好似终于萧瑟出了一点老态。
门打开,走廊的灯光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