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在团团过了半岁以后,惊叹好奇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总是哭,嗓门大,眼泪多,奶娘哄不好,一定要爹爹抱。
她不懂,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认人。
直到有一次,她正好撞上了团团哭,爹爹还没来,她被洪亮哭声吓了一跳,看他那么小一团,嘴巴大张着,哭得小脸都涨红,心疼得很,所以她生疏的去拍弟弟的小肚子,也摸摸他手。
这是圆圆平时抚摸兔子跟狗的动作,她没想到团团也挺喜欢的,不一会儿就吐着口水泡泡,想跟她玩。
云爹爹来时,她已经把团团哄好了,得了一连串的夸。
对圆圆来说,夸奖不是稀奇事,她就是在夸赞声里长大的。
可这次好像不一样,即使她没想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也开心了好一阵。
弟弟认识她。
团团的到来,还让她得到了另一样好处。
两位爹爹总怕分给团团的注意力太多,让她感到被忽视,所以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
她才不会,她是大孩子,大气得很。
而且她到五岁半时,终于拖不下去,被送去了学堂。
每日有功课,又结识了新“同窗”,爹爹每天来接她下学。
有时是叶爹爹,有时是云爹爹。谁有空谁来,偶尔还会一起来。
路上她能买些吃喝小玩意儿,最最最重要的是,她进家门时,总能看见团团眼巴巴、急呼呼的望着她伸长了胳膊腿。
他还不会走路时,就只能在学步车的束缚下,展示他想要什么了。
这种急切,让圆圆又心疼又高兴,心里一片暖。
到团团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就会在固定时间在前院、在大门口等,老远看见圆圆,就迈着小短腿朝她跑去。
这孩子打小就闹腾,一身的劲儿,直直往人怀里撞去时,准备好了,都会被他得胸口疼。
有次圆圆在跟冬桃说话,没留神,还被团团撞倒了。就着蹲姿,一个后仰就坐到了地上。
她有点懵,迟缓的感觉到了疼,但团团笑得很大声,眼睛都眯起来了,所以圆圆也没忍住笑。
这次是她的转折点。
她一向喜静,最多是跟爹爹做基础的晨练,再要加量,她总能笑眯眯不搭理的避开。
因接不住团团,她开始思考加练的事。
她是个慢性子,一件事在心里记下了,也不着急,有空就想想,没急着做决定。
等到团团又大一些,到了两岁半时,爹爹们说可以带他出门,从接她下学开始后,圆圆就彻底下了决心。
还是练练吧,不然在学堂门口被弟弟撞到地上,要被人笑话好多年的。
初期的加练,爹爹就能教她。
这事儿让团团感觉到了有趣,他那一身无处安放的精力总算是找到了发泄处,初时总跟着一起练。
人小,胳膊腿都短,动作十分可爱,圆墩墩一只,配着他粉雕玉琢的样貌,怎么看都看不腻。
爹爹们说,她小时候也是这样。
后面又讲,从前叶爹爹出远门时,她平时不显不闹,但眼泪到了点儿,就会吧嗒掉。
也跟现在的团团一样,在日积月累里养成了习惯,差不多到时辰,就眼巴巴望着门外。
小时候的事,圆圆已经忘了很多,听爹爹们讲起时,感到陌生,好在云爹爹给她画了很多画册做记录,在她识字后,就都给她了,她翻看时,会捡起许多回忆和快乐。
现在这份记录里,又多了团团。
团团是一个很有精力的宝宝,来往多的亲戚都知道。
五岁前,跟着家人晨练比划学的动作,慢慢成了型,有了样子。
五岁后,自家的小院已经困不住他的好动,那点基础拳法他早早熟悉后,还显出了别样的蛮横。
所以在银叔叔又一次回家后,一并把团团接走了。
陆家有一片很大的习武场,圆圆去陆家玩的时候看过。
可能是银叔叔嫁人时,她太不舍,哭得太凶。京都的陆家比府城的陆家小院好,有大刀阔斧的美感,但她喜欢不起来。
团团倒是很喜欢,自从去了陆家以后,他都很少来接她下学了。
不过她是姐姐,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团团不来接她,她去接团团就好了。
第一回去,就扑了个空。
说是去武学玩了。
圆圆这就不懂了,怎么两位爹爹都拿的笔杆子,团团却尚武。
等到团团七岁跟人打了架,被硬关在家里“闭门思过”时,圆圆就发现了,团团也是能文的。
叫他背的文章,听个几次就会了。
大了以后,他性子里的霸道慢慢被养成了独有的傲气,这么点大,已经有了松竹之姿,稚嫩又挺拔,背起书来抑扬顿挫,和谐悦耳。
但他不喜欢读,他觉得无聊。
他七岁时,圆圆快十二岁,两位爹爹说话,她能旁听。
云爹爹说之前看过一个说法,锻炼过后,再去高强度学习,很锻炼脑子。
这例子嘛,当然是叶爹爹了。
这身板体型,出去转转,谁能想到他是状元?
而以前,团团确实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或者说他那时好动,静不下,天生的叛逆使然,越要他做什么,他越不做,加上坐不住,就显得没读书天分。
到了这个会炫耀、想要支棱孔雀尾巴的年纪,也有顶撞大人的勇气后,能力就都突显了。
所以两位爹爹决定,给他一个不无聊的学习法。
——让他练武后就开始读书。
读书内容和强度,是有弹性的。
鉴于团团很机灵,他们决定一开始难度大一些,看他受不住,再“心软”降低。
一开始低,后面就加不上去了。
圆圆在家里千宠百宠的长大,还没有被爹爹们坑过,所以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听他们商量完了,她还能一边心疼团团将要面临的“暴风雨”,一边发出幸灾乐祸的笑。
她拿起茶壶,给两位爹爹倒茶,自己也捧起一杯喝,想要再听一点。
她当然不会给团团递纸条传消息。
她身边已经有小姐妹开始对认识的、听说过的男孩子偷偷议论,谈及了一个令她印象深刻,于她自己而言,又十分陌生的词——亲事。
京都这地方,用她云爹爹的话来说,还是很“卷”的。
官家的公子千金们尤其如此,要相得一门好亲事,男男女女都要努力“修炼”。
不过她家里的教育,不是为了以后亲事而努力,是为自己以后有立足之地。
圆圆觉得,男孩子不管习文还是习武,或者是其他,总要有一样能学出个名堂来,不能样样都是半瓶水晃荡,说起来没一个出挑的点。
女孩子十二岁都悄悄凑一起聊这等令人害羞的事,男孩子又能等几年?
回顾从前,圆圆觉得五年也不过眨眼间。
她还记得团团窝在襁褓里只会张着嘴巴嚎哭的样子呢。
这么想着,她又笑了一声。
回神时,听见云爹爹疑惑的声音:“她不是被吓傻了吧?”
叶爹爹比较了解她,但她不想要这份了解。
“走神了。”
然后圆圆听见了一个令她险些裂开的消息:“你总不能比弟弟笨吧?以后还怎么保持姐姐的威严?所以你偷偷卷吧。”
偷偷,卷。
字面意思。
在团团不知道的时候,她在偷偷学习。
在团团知道的时候,她在明目张胆的玩。
为了弟弟的上进……不,为了她变得更聪明,圆圆要也开始没空去接团团下学了。
锻炼是一个很令人害怕的词,对喜静不好动的她来说,更是如此。
但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许多事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懂。
锻炼这事儿,说明白点,不是为了她有个多聪明的脑子,主要是希望她能有个好身体。
嫁人后多一分保障。
生孩子时少一分危险。
这两件事,于她而言,都为之过早。
一来,两位爹爹为了避嫌,不怎么跟她说这种偏私房的话。
二来,她不会跟其他家里的哥儿姐儿一样,到岁数就出嫁,她会在家里多留两年。
因为跟爹爹们达成了共识,她苦了累了,会撒撒娇。
她的锻炼是贴合她的体力精力来,榨干她又不会累坏她。
姐弟俩一同受“折磨”,圆圆却表现得云淡风轻。明明胳膊腿都酸疼得打颤,只想躺平,但在团团来找她时,她都撑起长姐的风范,摆出个端庄恬静的样子,耐心的听团团诉苦。
很给面子、很配合的,一直点头“嗯嗯,太过分了”。
姿态是硬凹出来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
团团耐力没她好,主要是到了“人嫌狗憎”的年纪,越发坐不住,显叛逆,忍不住跟别人比。
叶爹爹有独特的教育方式,他压根儿不理团团的控诉,“那你去给别人当儿子。”
团团当然不去,他去同窗家里玩过,目前就觉得陆家跟自家最好,程家都不太行,规矩太多了!
他说姐姐就没这样。
圆圆忍不住支棱——指立刻端正了坐姿。
心想着,我偷偷卷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我露一手了吧。
在叶爹爹一声轻蔑的低笑里,圆圆冲团团招招手,“你说什么?”
团团莫名抖了一下,看看姐姐细长窈窕的个子,把比划拳脚的话憋了回去,说文比。
小孩子们各有各的圈子,但无一例外,都喜欢跟更大的孩子比。
团团去武学时,就忍不住跟大孩子比武。
读书时,又免不了听同窗讲诗会的热闹,幻想自己才压全场的威风。但文比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拿来用。
想到是跟姐姐比,还有些尴尬——听说哥儿姐儿们的课本,跟他们的不同,会比较浅显。
他决定让着点。
结果越比越较劲,比到后面都有些急眼了。
怎么姐姐什么都会!他从外面听来的打油诗,姐姐都会对!
圆圆性格使然,不喜欢跟人争,旁人找到她头上,不是实在躲不开、气不过,她都一笑置之。
不过自家人总是特别的。而且她有不好跟人提起的怪异心态,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欺负团团了。
看他着急,觉得很有意思。
她慢悠悠摇起团扇,神色俏皮得意,“也不看看咱爹爹都是什么人,他们都拿笔杆子,我还能给他们丢脸不成?”
团团的小脑袋瓜,第一次接触这种观念。
他在外面知道要脸,不然哪里会争第一、想出风头?
不过从未想过不给爹爹丢脸。
此时听了这一句,他脑内讯息快速聚集,想到了很多东西。
什么“虎父无犬子”“你爹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再常接触的,都是谁家爹娘兄弟姐妹都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小辈是这样的。
他眼睛一亮,突然找到了新方向。
跟小孩子比,实在没意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最有意思的。
家庭氛围好,他虽不会将各类小心思都拿出来讲,但大的会说。
比如这个,他跟姐姐文比,比输了还一脸骄傲,说他以后要比叶爹爹厉害。
叶存山一听就笑了。
他清楚团团的性格,所以故意再激了他一回。
团团要立字据。
圆圆拿扇子捂住下半张脸,藏着笑意——这个傻子!
字据趁着热乎写下,云程看他傻气,忍不住提醒,“目标不是说出来的,要看你的行动。”
团团挺挺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当两个爹爹都小看他,手印摁得十分用力。
学□□是痛苦的,特别是他并非主动学习,又正是好动的年纪。
别人一段操练结束,都能歇会儿玩会儿,他还要抓紧再去背书。
按照上午休息两轮,下午休息两轮的情况来,一天背四篇文章,晚上还得练字写文章,整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期间有想要放弃的时候,比如他看见姐姐能出去玩。
大家都能玩,就他一个“学无止境”,看不到头。
差不多耐心告罄,全靠咬牙硬撑一口气的时候,叶存山说带他去模拟考场玩。
模拟考场名声大,团团这个年岁进不去。
得知消息后,他就支棱了。
晚饭时还焉哒哒的,饭后就提前把明天的文章与练字功课完成,次日一早生龙活虎。
去一回,出来就能吹牛了!
圆圆看他兴冲冲的,不由想到了写过游记的自己,摇头叹气。
傻弟弟,又跳进了另一个坑底。
今天圆圆要跟云爹爹出去玩,说她最近也辛苦了,去放松放松。
地方是圆圆自己挑的,她近日经常听说京都的“相看”名园。
这些园子她都去过,但没见过几回热闹。好友们常在耳边念叨,她被勾起了点兴趣。
不过她不会主动往热闹的地方凑,就随缘看看能不能碰到热闹。
云爹爹说今天要给她画画做纪念,所以她早饭后,又回屋仔细打扮了一番,看看季节天气,选了一身天青色的裙装,首饰佩戴少,主要在妆容下了功夫,清爽灵动为主。
在马车内,还跟云爹爹说商量画画的动作姿势。
云程让圆圆到时随意点,就走走看看正常玩。
他不一定会在园子里画,有特别好的景另说,其他可能是先起个草稿,回家再细化。
圆圆说她可能不怎么动,“累坏了。”
云程就答应下来,说找个地方,照着她画。
到地方后,他们是找了一个临湖的大台子坐。
屋檐有鸟雀飞,紧挨着的还有树枝垂落的一片绿荫。
这一处是偏后院的景色,与前面的热闹相隔甚远。
偏偏坐定不久之后,对面的亭子来了一群组诗会的书生。
想看热闹,就来了热闹,这个距离也刚刚好,圆圆唇角弯弯,侧过头看去。
透过树影,看见斑驳的光照在那些年轻的脸上,并且很快找到了最俊美的一张。
都是十几岁的模样,看两眼,听些模糊的议论,就知道这场诗会的主题了。
“胆气”诗会,顾名思义,不为比文采诗才,而是比开口的胆气。
这个年纪,悄悄聚一块儿开诗会,只能是小学生们了。
他们身份略尴尬,童生是最初级的考试,再往下是四书都没读通的人,不好开诗会。
往上就只能蹭别人的,有认识的秀才、举人、出名才子等,可能会得一封帖子。
但帖子只是敲门砖,进场以后的表现才是主要的。
除非运气极差,不然大多数前辈还是会保持谦逊和睦。所以他们只要开口,诗作得不好也没关系,换得两句提点,又是新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