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十分认真地又拿出了那本小册子,第三十八项上面写着“去逛花鸟鱼虫市场”和“给梦光买新衣服”。
看着他专注低眉,从胸前口袋掏出钢笔在上面打圈的样子,我微微赧然,心想又要黏黏糊糊地度过剩下的大半天了。
丈夫每次来大学接我都会戴上一副细边框的黑色眼镜,穿
着白色的上衣衬衫,半散着长发,很是斯文俊美的样子,他说这样有学生气的感觉,但我只觉得他像课堂上授业的年轻老师……本来也就是,气质也完全就不像学生气的年纪。
而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丈夫身上那种稳妥性感、莫测又浑浊的体感则更加强烈,如果不是他朝九晚五地上班,晚上好好地回家,我甚至偶尔会怀疑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他静静地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不知道用什么文字写成的书卷时,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场,如果别人跟我说这是我的丈夫刚刚杀过一百个人的事后平静时刻,我也会相信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譬如现在,当我失望地伸手趴在巨大的玻璃鱼缸外,眼眸微垂地看着喜欢的斗鱼被挑选走的时候。
他似笑非笑从钱包里掏钱的样子映在玻璃的反光上,让我觉得他正在谈什么大笔的禁忌生意,而赔笑着说抱歉的老板就是把这笔生意做毁的输家。
“太、太失礼了……又不是一定要这个品种的,人家先来的、人家先来的,是我挑了太久犹豫才这样……”
我连忙拉住他,有点头疼,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一定要我戴他买的那个丑手钏一样,“等等,杰…”
他这个时候就死犟了,转过身来,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眸和做错事一般的湿漉漉尴尬,含着笑,眼底是隐约的生气,声音平稳地道:
“可明明是我先付钱的,不是说我们付钱,随便在缸里挑三条喜欢的吗?”
“欸?”
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紧张地掐他的平整衬衫下坚实健硕的肩膀,“杰,怎么…这个时候一定要孩子气…我什么都可以的,又不是一定要那条。”
“说什么都可以?”
他像被触到哪根神经了,笑容一瞬凉下来。
这幅要笑不笑、微微弯着眼的样子让我额头冒虚汗,他道:
“不是吧?你不是对那条一见钟情吗?很喜欢地对着鱼缸看了很久,只是观察游着的姿态是否正常吧?”
虽然那条在鱼缸里的一众游鱼中很合我的口味,但是……
“挑一条像的也可以呀。”
我虽然有喜爱的东西被挑走的细微的低落情绪,因为一条斗鱼和丈夫逛花鸟鱼虫市场的节奏被打乱、甚至引起争端就不好了。
“我觉得那条,嗯、花纹什么的都很像,也是很漂亮,可能它们没什么不一样,所以——快点挑了走吧?我、我想去看看其它品种的了。”
“是吗?”
他喜怒不明地问了一声,似乎是错觉,短瞬的沉默,我听到他几乎隐没在喉咙深处溢出的冷笑,“随你,随你喜欢吧。”
怎么……
我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
突然就这样子冷淡下来了?
……
拎着三条被好好地装在小型薄膜袋里的斗鱼,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丈夫走得很快地径直掠过我,从身后恍若未闻我步伐地走到了前头。
他不远不近地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来,看我几秒,如果我在观赏其它的花鸟鱼虫,他又摆出那幅笑眯眯的温雅样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转身径直走开,看上去急着远离我。
真要是我慢吞吞地走,又要生气。
“……真是的、连恋爱的状态都回到了学生时代了,人失去记忆,连心智都会一同退化吗?明明各方面都沉郁得像更成熟般,只有在这方面像刚谈恋爱一样,完全没有经验的臭小子!”
感觉自己完全在跟丈夫重新谈恋爱,连进度都重置了。
这个人……幼稚鬼……
咬唇低低地抱怨,我提着手里的满水薄膜袋,尝试跟上他的步伐,但他比我高
了两个头,可以很轻松地把我举过头顶。
我趔趄地穿过人群,才拉上他的袖角,“杰、杰……”
丈夫转过头来,“呀”了一声,说这是谁。
我忍着怒意,婚后我的脾气温柔了很多,朝着大和抚子型转变,和年轻时有点任性的样子相比变了很多,这个时候,还能够勉强地摆出笑盈盈的样子,轻声地,“怎、怎么了?突然走这么快?”
“对这些东西没兴趣而已。”他很是温和地回答,“没有想看的嘛。”
……
“可、可是我有兴趣……”
我压着怒火,小心翼翼地举起手里的三只斗鱼,它们似乎不太习惯左右摇晃的环境,晕乎乎地晃着明艳的大尾巴。
我露出一个迁就的笑:
“我们去选点鱼缸什么的吧?我不知道家里应该用什么装,我还想养点水草——”
丈夫体贴地点头,“那你看,想买就买。”
“也不是因为这个……”
我心下暗恼,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走那么快,面上还是带着维持的温和笑。
丈夫似乎看出我的想法,缓慢地抱臂,倚在旁侧的栏杆上,平淡地:“没有我陪着你不是也可以挑吗?我在那边等着你就是了。”
“……”
不是你说要逛的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