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会去另一个世界吧。”
“那里没有咒灵,也没有咒术师,哪里都很普通。或许我会彻底失去意识也说不定。这是代价吧,如果我恢复了双腿的话,就没有机会再得到你的爱了,两个很珍贵的东西,需要代价去交换的。我是因为选择了直哉你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现在我要离开了,如果转生到另一个地
方…好吧,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太知道。
在这个虚拟游戏里待得太久了,我除了有清晰的“已经告一段落了、我会消失掉”的想法之外,真的不确定再次睁开眼睛的概率是多少。
真的会重新回到那个好熟悉又好陌生的游戏仓里面吗?
我看着我的丈夫。
就算坐在花坛边缘,他也比站着的我要高两个头。
就算结了婚,岁月在他脸上几乎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这句话说起来怪怪的,本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而且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嫡子,轮廓更清晰立挺的他比少年时要合我的审美得多,只是状态仍旧有时候令人瞧不出喜怒。
禅院直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会露出这种几乎没有的表情,偶尔会把食指弯曲,抵在唇瓣下,狭长的风眸和长时间矜贵养出来的气质让他在这种时刻会习惯性地抿唇,唇角抿出一个轻慢的弧度。
大部分时间,他都噙着根本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像在居高临下地审视。
“你是认真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连笑都没有了。
虽然沉默只蔓延了几秒,我觉得他宁静微垂的眼睛好像悲伤的宝石,在放空,或许在心里对这些无常的事说一些很不好听又刻薄的话,如果不经过处理的话是无法得体地说出来的。
想到这里,我感觉这个时候想这些微妙的东西才是真的很古怪。
从我的沉默里得到大致的答案。
“……”
他缓慢地站起来,“烂得要死一样。”
我莫名其妙地问他:“什么东西。”
“我的爱情故事。”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重新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捧住我的脸,指尖滑过我的眼眶,眼神冰冷得像在端详什么精美的器具。
“虽然你不像在开玩笑,说虚拟之类的话,可是好真实啊,跟记忆里都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说是假的话也根本没道理。
怎么回事,梦光,我的品味应该不差吧?我的爱情故事是个烂剧这种设定怎么也说不通吧?如果是虚拟的话…至少也该存在破绽…”
我顺从地任他左右转动我的脸蛋的角度,乖巧地说:
“亲爱的,应该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眨眨眼,甚至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接受我的话,或者说这种莫名其妙地设定。
至少对于我来说还有传输意识的铺垫,很容易就能够获得跟记忆相符的体感。
对于他的话,完全就是凭依我刚刚说的话吧。
他似乎很轻易地就看出我的想法和眼底的怀疑,眉眼低垂,近乎轻慢优雅地嗤笑了一声。
“我看得出来的,梦光。”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他的眼神介于温柔和冷峻之间,衬得他在某些瞬间十分陌生,瞳眸深邃锐利得令人恍惚。
拇指微微按压着我的脸蛋。
“梦光
…你知道更多的东西…只是你不愿意跟我说而已。”
“我以前——一直认为夫妇之间应该最大限度的不隐瞒才对,所以知道你瞒着我和那个人写信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如果不能够好好地说清楚、互相坦白的话,不就跟娶家里安排的那些女人没有区别了吗?”
“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
说到这,他偏头,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有些人,如果让她坦诚地面对感情的话,会夸张地死掉也说不定。”
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丈夫昳丽的狭长眼眸微眯,我送给他的耳坠在夕阳下渡上了暖色,漂亮得让我有些出神。
“或许她根本就不能够理解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可以相互剖白的对象的,甚至不知道某样东西需要分享给别人…我也不太理解,太麻烦了,我也决定不这样做要求了。”
“我想,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要理解的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速缓慢,如释重负般,轻描淡写地就做了个决定。
“如果你要消失的话,我们在新世界再见面吧……”
可是…
有没有新世界都未可知…
“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找借口离开我,我会找到你的。”
他平静地道。
“就像你之前无缘无故地消失,又奇怪地出现一样,我会找到你的,梦光。”
“你不是说你是因为我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吗?我们的前半生都是为了这个时刻的分离才存在的吗?一定有着其它的原因,比如我们会再次相遇,以另一种方式在一起。”
他笃定的话完全不像是出于安慰才这么说的态度,他好像就是这么认为着的……用很倨傲冷淡的态度。
看着我,他露出了一个温和安抚的笑来。
我想起来,我一开始以为他总是秉持着什么样的信念和准则,所以才能够自律又微妙地自负。
后来我发现…他这个人的傲慢与平静到了一种很奇妙的程度,只要是他这么认为的东西,他就会淡然地奉为圭臬,全然不在乎背后的逻辑什么的。
他平视我的双眼,语气缓慢诚恳,
“我能够感觉得到,我们会再次相遇的,就像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一样。”
我被他这样坚定的语气搞得很茫然,我颤了颤干涩的嘴唇:
“可是…直哉…你、要做禅院家主吧?怎么找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哪里有我的藏身之所。”
他沉吟,“也是吧,如果究其一生都找不到的话……”
我无助地,“那,那直哉要怎么办。”
“没怎么办,继续当家主吧。”他回答。
……
怎么能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这种话…
虽然他要是消沉下去听着也没那么好,
但是…
我啊了半天都没说什么,只能闭嘴。
“如果要说变
化的话…在继承家主之位以后,我应该会变成一个恶劣糟糕的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哪天发神经地活够了死了吧,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我很无语:你怎么又说这样听起来很糟糕的话??()”
他耸了耸肩:“会变成视人命如草芥的恶人也说不定,尊重之类的道德观也很难去界定,心血来潮或者利益驱使。
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梦光来扮演的话这些东西都很没趣,以怎么都无所谓地方式来生活吧,毕竟我的老爹那样混蛋地活了一辈子也没见从家主的位置上下来过。”
他贴住我的额头。
声音很温暖。
“梦光,你不要担心,你告诉了我家庭是有意义的,我一直很不屑这个概念…,我们两个人都不能理解的事物,我们却有好好地组成,我以前觉得很无聊的日常生活,我却因为你感受到了它是珍贵的。”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这样真诚到让人怀疑他的话就好像什么破解诅咒的咒语一样。
居然很好用地生效了。
我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就恢复了大人的身体。
腿也没有再变得很难行走了。
就像打通了什么甜蜜的he结局一样,我还没说两句话呢,他就咋咋呼呼地把我抱紧,很夸张地抱着我转了一圈。
“直哉,喂…稍等、在干嘛呀……”
我被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推着他的肩膀。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像那个不懂事又寂寞孤独的小少主一样,想做这种张扬的事情来吸引周围大人的注意力和仆从的艳羡。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也许他只是想抱我而已。
好容易等他把我放下来,我尝试走了两步。
小心翼翼得就像是上岸的人鱼。
“真的诶!亲爱的!我真的恢复了!”
走到花坛尾端的爱妻双手交叠在一起,欣喜地抬起头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倒映着逐渐染上墨蓝渐变的晚霞,低下头的时候,眉眼浮现出的淳真,新雪一样刺眼。
明明是作为仆从在那个阴郁又严肃的咒术世家长大,本身也是多愁善感、时常忧郁的脾气。
开心的时候,每次笑出来时候,却能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清澈单纯的情绪。
梦光……
看着她打招呼的小幅度动作,禅院直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丈夫在想什么。
只是低着头,好奇地偏头看着袖子研究。
“亲爱的,你说为什么身体变大了衣服也会跟着变大呢?”
他走过来,帮我把裙摆的褶皱捋平,淡然:“人鱼长出腿的时候鳞片也没有掉得哪里都是哦,夫人,稍微朝淑女梦幻的地方想象一下吧?”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被他这个比喻弄得浑身不适,只能够心情复杂地吐槽:
()“直哉,你好不擅长这种……微妙的比喻。”
他耸肩,拍了拍我的脸。
我尝试小心翼翼地爬上花坛,拉着丈夫的手在花坛的边缘谨慎地行走,像笨拙的舞伴,时不时晃一下。
虽然这种行为对于大人来说幼稚又很难理解,但我感受这种身体协调的平衡感带来的快乐还是更重要一点。
走到侧面,我看到花坛旁边的伏黑惠在安静地看着我,他的个子在我恢复了的视野就显得很小了,漂亮的深蓝眼睛让人想起大海,很小一颗地镶在眼眶里,宁静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是有点好奇的。
长大后的梦光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淑女一点、还是稍微冷酷一点呢。小伙伴长大以后的样子谁都幻想过吧?
稍微地…我感觉有点尴尬。
明明刚才还很不待见的人现在就可以牵手什么的,算不算小朋友之间默契和气场的背叛?
“……惠。”
被他注视着,我无措缓慢地想要把手背到身后去,总觉得在小孩子面前这样不太好,说哪里不太好我也说不出来,但是丈夫冷冰冰的眼神和握得太紧的手我又抽不开。
于是,我勉强地蹲下来,露出一个温柔元气的笑容,“惠,很奇妙吧?我变成大人了。”
可能是我这种明显哄小孩子的声线有点太刻意了,伏黑惠的眼神明显变得复杂和一言难尽。
冷峻精致的少年唇线紧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礼貌沉稳地说了个:“嗯”,不至于令我太尴尬。
虽然但是
好体贴的沉默。
…现在的孩子,未免也太早熟了吧?
怎么能想象一个孩子的脸上能出现这样成熟的表情?
这么想着的我,完全忽略了几十分钟前我们还是可以一起手牵手讲幼稚话题的朋友,变成我想的那种不识趣的大人了。
丈夫睥睨地看着他,修颀的身高优势在这时尤为明显,居高临下地看着,忽然,露出一个散漫而恶劣优雅的笑。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少年的面前,耐心地模仿我那种温和的语气,沉着的低沉音调,拖着尾声:
“惠……你应该叫梦光她婶婶,没有礼貌的小鬼,跟她说话怎么可以不用敬语呢?”
伏黑惠瞥了我一眼,他很轻易地看出了这个表亲只是想彰显他自己的存在而已,倒不是刻意,而是这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居高临下说话的姿态。
于是只是冷淡地回了他一句:“我不在乎你在说什么。”
丈夫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漠。
他缓慢地、露出一个几乎是气音的轻笑,我预感到他要开始用这种轻慢的表情来发脾气了,连忙拉住他的臂膀。
我无错地道,“冷…亲爱的,冷静一点……惠还只是孩子而已,还是孩子!”
禅院直哉望我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这样的臭脾气真让人难以相信你是他的儿子。”
“欸?等…”
我迟疑地启唇,大概反应过来了,“堂叔…儿子…你是——”
脑海里闪烁过男人健硕的身影和锐利阴郁的眼睛,像虎一样过分夸张的体型,还有说话时那种慢悠悠的、慵懒阴鸷的态度,连同那段不太令人愉悦的回忆一起逐渐有了眉目。
「伏黑甚尔」
我缓慢而讶异地,带着些许疑惑地歪脑袋:“难道,惠是甚尔君的…”
眉眼相似的两张脸在面前微妙地重合。
要吐出的猜测到一半,我抱歉地捂住嘴唇。
惠有跟我说过…家里的大人很不可靠之类的话,总之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父亲,稍微地说起来也是寡淡的态度。
我自从婚后,也基本上没有和那位再有联系了。完全无法想象他变成负责任父亲的样子,或许是有的,只是我没有机会见到。
意识到丈夫说这些话是怀揣着什么样冷漠的心态,我不禁感到抱歉和赧然,太恶劣了…
我的父母也很早就离开我了,来到禅院家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印象基本上是模糊的。
听到这种话,对惠来说无疑是扫心情的,会哭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轻声地劝丈夫:“那个…直哉,你不要这样…甚尔君他离开了禅院家,我们还是不要用这样亲戚的身份去这样对他吧?”
丈夫微微挑眉,难得听话地没再说了。
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对亲人血缘什么观念本身就很寡淡,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只会让他觉得没趣和消沉,听到我说的话,他微微抿唇,尊重地闭上了嘴巴,似笑非笑地睨着我,像在丈量我的善心。
见我们说完,伏黑惠平静地开口:“梦光,你现在长大了,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约定……
关于——「无论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会是很好的朋友」这个约定吗?
啊…
还记得。
心里…升起暖暖的感觉。
就算是这样荒诞的景象面前,他依旧很礼貌地问我了,而不是忽视忘掉、或者说偏执地认为它会理所当然地蔓延下去。
在某种方面。这个年纪的他,比我还要成熟很多……
我缓缓蹲下身,和煦地笑:“当然…我会永远是惠的好朋友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来找我玩。”
伏黑惠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作为成年人来说…她也显得太过年轻,那样轻盈又柔软的眉眼,没有过风霜雨雪的痕迹。
早婚所以被很好的呵护着,甚至有些太被注视的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够直率地露出迷惑或受伤的神色,好像她的任性从来没有消散过,只是换了一个方式留存下来。内里的阴沉随时就可以化为眼泪流下来。
从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就能够看出来,这个人很天真又没有任何内疚感地把他当成后辈——而非可以平等地对话的同龄人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