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儒一到,同窗们顿时安静如鸡,各回己位。
两个书童,一个下发考卷,一个慢悠悠地张贴榜单。
名次一一揭开,同窗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景小侯爷果真是甲等头名……我就没见过他拿第二。”
“我在哪……天我是丙等!”贺子衡喜上眉梢,“太好了,上元节我能出去游街赏灯了!”
在小声的议论中,薛环暴躁的声音格外突出:“怎么可能?丁等最末?我怎么可能是最后一名?!”
连之前没进过学堂的薛蓁、薛萌都考了丙等。
薛蓁嫌兄长丢脸,一面蹙眉用帕子掩住脸,一面在榜单上搜寻周瑭的名字。
不在最末,不在丁等,也不在丙等……
怎么会?定是先生漏判了吧。
“天爷啊,你考了乙等!”薛萌嗓音惊喜地拔高。
薛蓁一顿,猛地回头。
薛萌确认了几遍榜单上“乙等周瑭”的字样,欣喜若狂。她把打盹的周瑭摇晃醒,在他耳边又嚷了几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周瑭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看到考卷,“哦”了一声。
并不惊讶,也没见喜悦,表情很平常,好像本该如此。
其他同窗也陆续注意到周瑭的成绩,神色渐渐变得奇怪。
“运气也太好了吧。”
“她都是乙等,那我们这些丙等算什么?……”
贺子衡有些怨怼地瞅着周瑭,苦下脸道:“若我娘知道了我没考过一个五岁小豆丁,这个上元节肯定别想好过了。”
当他们把周瑭当做供人赏玩的小兔子的时候,都愿意哄着他、顺着他。然而一旦发觉了他是竞争者,就一个个心生警惕、嫉妒,甚至是敌意。
这一点,景旭扬最清楚不过。
他问贺子衡道:“你考不过我,可怪我?”
“?”贺子衡莫名,“怎么可能。”
“那怪谁?”
“怪……怪我自己。”
“没错,”景旭扬用下巴尖点点竹帘另一边周瑭的方向,“不自己好好用功,瞪人家作什么?”
贺子衡挠了挠后脑勺,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有些羞惭。
方大儒开始授课,所有学生都打起精神,加倍勤勉地读书听讲,免得再被小娃娃比下去。
只有薛蓁和薛环脑子嗡嗡作响,脸色难看至极。
“绝对有猫腻,”薛环脸色扭曲,把考卷攥得皱皱巴巴,“一定是老婆子给方先生塞了什么礼物,才给她买来那么好的成绩……”
像他这么想的不止一个。
午休散学后,往常那些喜欢围在周瑭身边逗他玩的同窗,都心有膈应地躲远了。
显得小孩孤零零的一个人,格外冷清可怜。
只有景旭扬走到他身边,歉然道:“昨日说你分不出绣品好坏,是我不对。”
周瑭半点都不谦虚地点点头。
景旭扬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书袋上绣的这只小兔子很好看。很特别,像你。”
周瑭“哦”了一声,心说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景旭扬以为他因为被孤立才情绪低落,便宽抚道:“别在意,待你考几次甲等,足够高不可攀,他们够不到你,那些嫉妒和怀疑就会统统变成仰望。”
周瑭站住脚。
“怀疑?仰望?我才不管呢。”
他扬起小眉毛,注视着景旭扬,认真地说。
“哥哥说了,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值得。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做好我自己。”
望着神色坚定的孩子,景旭扬眸光微微一滞。
刚认识的时候,周瑭就是个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欺负一个准,摔一跤软软跌趴在地,疼得眼泪汪汪。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心里埋下一粒种子,一股坚韧的力量在他体内渐渐滋长。
那个人,是“哥哥”。
“说的不错。”薛成璧的声音传来。
看到他来,周瑭小脸上立刻扬起暖洋洋的笑容,小鸟似的飞扑到兄长身边。
薛成璧没有明显的动作。
他只是微微展开手臂,并移开了刀柄,以免孩子扑过来的时候被刀柄撞疼脑门。
周瑭扑进他怀里,幸福地蹭蹭兄长。
薛成璧接过书袋,一贯冷峻的眼眸漾起了一丝温和。
这一刻,景旭扬心里生出了淡淡的羡慕。
还有一缕莫名的胜负欲。
“周小妹妹。”他狐狸眼笑眯眯的,“我准备了一份歉礼给你,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周瑭歪头。
景旭扬道:“七日之后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介时京城银花火树,天下繁华荟萃于此。王公贵族都登上望灯楼,观烟花,赏鳌山,满城花灯尽收眼底。”
听着他的描述,周瑭小嘴微张,脸蛋上浮现出向往。
有风袭来,把景旭扬颈边的白狐毛吹出毛绒绒的弧波。
“托家母昭庆长公主之福,望灯楼幸有我一席之地,带你上去不成问题。”景旭扬笑吟吟道,“你想一起来登楼赏花灯吗?”
全京城最高的望灯楼啊。
周瑭转头望向景旭扬,有短短一瞬的心动。
下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鬓角,引着他调回头来。
力道轻柔而不容拒绝,周瑭顺着那只手抬脸仰望,跌进了薛成璧绻着暗色的凤眸里。
“我现在无法带你登上望灯楼。”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他。
“但我许诺——只要我活着,我站多高,你便能站多高。”
他唇畔掀起一抹微笑。
“上元节,和我一起去看花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