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制住,浓郁厚重的阴影翻身而上,铺天盖地的气息将落于下风的於星夜紧密缠绕。
她看不见自己骤然放大的瞳孔,注意不到自己停滞的呼吸,却很清楚一点,她不敢眨眼。
瑞德却忽然笑了。
压迫感并没有消失,她能感觉到他在故作轻松。
“还没亲你呢,就已经开始不会喘气了?”
问完,他收了笑,很认真地告诉她:
“如果你不是那个意思,就不要再继续乱动了。”
也许这一次,他的警告已经在褪色了。
取而代之的,是坦诚的无奈。
窗外发灰的天色阴而不沉,瑞德的眼底却像爬满水草的海面。
坦诚是表面,无奈是表面,水下却布满四伏的,攀缠的,解不开的暗涌。
於星夜瞪大眼睛,看着他本就偏深的瞳色渐渐冒出绿宝石的光华,看着他深邃的眼里倒映出的,浅薄的自己。
门铃在这时突兀响起,应该是食材送到了。
像是施法的歌声被打断,海妖趁势收起爪牙,要将自己藏回水下。
瑞德撑在枕边的手臂发力,却在起身之前被拦住。
於星夜抬不起手,无法真切地勾上他的脖颈,却意外将恶灵勾起,从土里冒出来,横冲直撞地四处戳刺。
她不会说,在他翻身撑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金石般的,邪恶的,威压的,力量。
可是正好,她也没在怕的。
她沉默着接受恶灵的试探,却不接受瑞德的坦诚的无奈。
她是不愿轻易感到满足的贪心鬼,她想要他更坦诚,要他更无奈,要他丢盔弃甲与她一同受试。
於星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是这样的软弱无力,直到大着胆子握上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狂跳,却比不上瑞德强健有力的搏动。
在他的衬托下,她虚弱又无力。
可就是在那样虚弱无力的愚忠孤勇下,她不回头地坚持:
“如果我就是那个意思呢?”
黄铜铃声变得嘶哑尖利,划破防线,破露出底层欲望。
女孩只是先前的那只手被制住,却仍不服输地念出恶灵的咒语。
“你不想吗?”
像在邪魅低吟,又像纯真浅唱。
她仰起头颅,将脆弱的细白脖颈全然袒露在瑞德的视线之下。
然后像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时那样,试探着,颤抖着,在他坚毅紧绷的下颌印上一个软糯濡湿的吻。
那是她最有诚意的,黑底烫金的,邀请函。
门铃声哑然消退,唇齿封缄了恶灵低咒以外的所有声音。
这下她是真的,不太能喘气了。
他恍然想起《马太福音》里,耶稣受洗之后的故事。
天为他打开,他看见远古神祗的魂灵,“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
瑞德只觉得,天真的打开,他也是真心喜悦。
纯白的棉质天地里,她的皮肤成为这片隐讳天幕下唯一的色彩。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
而他呢?
瑞德谦卑而惭愧地想,他不是耶稣,他不在旷野,却万分荣幸,受这一遭试探。
他甚至比朝圣的信徒幸运,她在东方看见他的星,他的耶路撒冷就已翩然落于怀中。
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地欢喜。
他们在旧约中遇见失乐园,又在新约中见证第二个亚当重建乐园。
棉质天幕笼罩住呼吸,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让空气变得潮热,让氧气变得单薄。
却没有人提出,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顾不上外面的世界。
他们一同逃往滚烫的、战栗的、令人窒息的埃及。
直到暴雨将至,施洗的约翰站出来,不懂情地隔空吟诵,“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天国......近了吗?
那么,悔改什么呢?他们不该结伴前往吗?
感官的尽头早已粘腻湿滑,发出狂烈的叫嚣将理智蚕食鲸吞。
而在理智的尽头,是约翰,是不该无计划地闯入的伊甸园,是不戴手套就去打开墨盒就会使人间洒满罪恶的埃庇米修斯。
瑞德这才恍然惊醒,理智回笼,凶猛爪牙化成温和又粗粝的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