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期赶回家时,屋子里刚好传来女人的哭嚎,几十个不认识的亲戚聚集在院子里,屋顶上焚烧的被褥散出黑色的浓烟,然后在某一声痛哭震动的瞬间,火星四溅,火光冲天。
她站在房门外不敢动,好像只要自己还没有进去,就永远都不用面临死亡。
死亡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带来的伤痛永远都不会结束,永远有活着的人,要接受它的折磨。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可是活着的人却仍旧要生活,即便心里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仍旧要把正常的日子面不改色的经营下去。
妈妈双眼通红,辫子松松垮垮的垂着,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她见到陈期进门,忽然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跪下,紧紧把陈期抱住。
“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啊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
妈妈的脆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女儿面前,她的眼泪滚进陈期的脖子里——转折点——从姥爷生病那一刻,命运的转轮就已经加快了速度,被妈妈抱住的一瞬间,她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她用力抱住妈妈,用自己纤细的胳膊轻轻拍打妈妈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灵堂布置好,人们依次上前磕头祭拜,陈期站在人群中,哭的要断了气。
大人们动作很快,灵堂和几十套丧服像是凭空变出来的,几个不认识的叔叔正在扯着嗓门指挥人摆花圈,陈期被挤在人群里,只能远远看着几米外姥爷的遗照,和门前的一口棺材。
没有人注意到她。
陈望出生时没有人注意到她,姥爷离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陈期哭的再大声,也无法把姥爷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
她和陈望还有大姨家的表妹给姥爷磕头送行,两个弟弟妹妹还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带来的伤痛,陈期哭着磕头,哭着上香,哭着拉着弟弟妹妹退场,然后在经过一个陌生女人时,听到她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嘲弄的说。
“哭的真像回事啊。”
陈期恶狠狠的瞪回去,直到那个女人扭过头不再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姥爷的灵照上,照片上姥爷也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来摸自己的头发,和自己说,大孙女回来了,饿不饿,渴不渴。
陈期的神色冷淡下去,她冷冷的想,为什么这种时候也会有人看笑话,说风凉话,大家都教我要善良,可为什么总有人要不善良的对待我。
那些重男轻女的偏见,让她小时候一直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不够好,老师总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无论好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改变坏人,无论自己变得多好,她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那为什么还要做好人,为什么还要受委屈,为什么服软受气被坏人欺负,为什么一定要听话懂事,为什么不能一个巴掌扇回去,当个坏孩子又能怎样。
一天内的生离和死别让陈期崩溃,盛夏的太阳又晃得她睁不开眼,她牵着陈望挤在人群中胡思乱想,那种头痛欲裂全身憋闷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在她成长的这些年总是会面对一些惊喜或是意外降临,就像是打怪升级,每次经受这样的痛苦,陈期心底都会有一个声音暗暗的告诉自己,陈期,你又闯过一关。
第三首歌过去,陈期已经站麻了,她找了快空地坐下,抱了一天纸钱的双臂酸胀难受,她伸开双臂向前,一只小虫子从树上落下来,陈期碾死,又一只小虫子落下来。
林城有在亲人死去时唱歌表演的习俗,妈妈说,这叫喜丧,可是陈期却一直无法理解,她只知道姥爷生性好静,肯定不喜欢这样尖锐的唢呐。
安辰蹲在她身边,一直很小心的跟着她,却搞得陈期很烦,她甚至想黑着脸怼对方一句,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然而理智告诉她,别这样,安辰没做错什么。
到了八点,台上唱好人一生平安的阿姨突然间扯着嗓门痛哭流涕,陈期烦躁的站起来,问安辰,哪里能买到气球。
这一片的小卖部都不卖气球,还好去年过圣诞节时安辰家还剩下不少,他听从陈期的指挥推着安冀的自行车拿着气球来到马路上,马路上空无一人,陈期站在一盏路灯下,身披橙光,像是要变身。
“我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小气球,也许是因为咱们这边的小卖铺没有吧,越是没有我越喜欢……我这人就这样。”陈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姥爷生病这段时间我才发现,其实我这个人挺欺软怕硬的,家里只有姥爷无底线的宠着我,我也只敢和他撒娇,耍赖,不讲理。”
陈期赶回家时,屋子里刚好传来女人的哭嚎,几十个不认识的亲戚聚集在院子里,屋顶上焚烧的被褥散出黑色的浓烟,然后在某一声痛哭震动的瞬间,火星四溅,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