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微笑,问:“三年没学会眼高于顶啊?”
王观笑道:“还没脱贫呢,不把自己当颗葱。”
那人愣了一下,大笑起来,眼中闪着愉快惬意的光芒,显得被王观这话真的逗乐了一般。他是典型的凤眼,卧蚕虽然不很显得大,但是眼周层次叠叠,眼尾挑起,眉尾上扬,整个人自然而然有些上位者的傲气。王观脑中忽然想,他这眼白虽然明亮,但是眼周长成这样,必是有些岁月才雕刻得出来。虽然皮肤姣好,但恐怕未必真的是少年人。
那人哈哈笑道:“萧临自己脾气倔,还说你倔。我想两头犟牛在一起,还不得天天角力打架嘛。看来你很是让着他。”
王观不以为然:“我也倔,只是没必要对着自己的爱人发脾气。过日子,总要相敬如宾才好些。”隐隐怀疑此人在宫禁正式场合都直呼萧临名讳,年纪肯定不在萧临之下,忍不住为萧临说话:“而且是他总让着我,我没少给他脸色看。”
那人喝茶,笑道:“有个运道师的爱人,自然捧在手里。”
这话就有点讽刺的味道了。
王观也嘲笑道:“如果今天不是你,而是我的亲戚坐在我面前,他们不会跟萧临说,我得了个有钱有势的爱人,自然千依百顺,此生没有后顾之忧——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的想法,当真跟我们不一样。”
那人哈哈笑起来,很是爽朗。笑了两声,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又接着笑道:“什么你们我们,有权有势?你跟萧临结了婚,难道不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吗?何况你是个天才的运道师。”
王观赶话:“运道师很值钱吗?不能换现的东西,都是……垃圾。”他原本想说都是狗屁,觉得不太雅。
那人听了,边笑边咳,喘了片刻,端起茶来喝。他的手指掌比例跟王观的相似,手面大而手指短,瞧着有点熟悉的亲切。
王观给他添茶,他依旧扶杯作礼。
他喝了几口茶,原本因为咳喘涨红的脸色渐渐平复下去,唇色更白了一层。
王观见他衣裳单薄,心想怎么没个有眼力的执事给他加件披风或是毯子之类。举目四望,远远的可以看见隔湖的桥面上有穿着制服站岗的武士,此外但见两边回廊曲折,湖面广阔,并没见到一个人影。他想开口问他冷不冷,又恐唐突。
只听他轻笑说:“那你学的这个东西,准备怎么换现?国师院每年都有招新,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你如果进了国师院,位跻国家中枢,期年以后,跟萧临平起平坐,或是哪怕低看萧临一头,也不是不可以。”
王观听他这么说,心下暗想此人莫非是国师院的什么人?素闻国师院招新不拘一格,考核方式也花样百出,莫非这是国师院来探查他的?
因而正色道:“我既然跟萧临结为伴侣,自然该相敬相爱。萧临不看低看高我,我也不会看低看高他。哪一天我们若谁高高低低看对方,那必是我们姻缘缘分尽了。”
那人听了,笑容一怔,若有所思。
“我听说国师院里人才如云,即使天才也如过江之鲫。我没有那个自信能悠游其间。而且贝城天冷,我是南方人,又一向体弱,等再过几年,应该会更喜欢阳光之城。我的老师说母校有意向要我留校,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
那人听了,说:“‘运道之要,首在实践”,著书立说,终究不美。哪怕开山立派,没有点实用,将来也未必能立得长久。”
王观点头,道:“是这样。但世间万物各有运法。我将我自己该做的做好,即使穷我一生无能为,江山代有人才,以后我所研究,也未必没有可以大用的时候。”
那人也点头,不再反驳。又问道:“贝城大学的庞大光教授邀请你见面,难道没拉你入伙的意思?”
王观吃了一惊,他不过才见过庞大光一面,对方竟然也知道。莫非国师院跟庞大光也有什么不对付?
“庞教授是学界的泰斗。我休假到了贝城来,没有什么正经事,承蒙我的导师引荐,我作为晚辈应当去拜访一下他。我们只是聊一些我的论文,此外没再说别的。”
那人鼻端轻轻一笑,喝口茶。放下茶杯,忽然拍拍手,高声道:“来。”
这啪啪两声十分突兀清脆,王观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瞬间想起许多电视剧情,登时神经紧张,手脚发麻,眼神恍惚。不知道何处冒出来一个红袍近侍,和赵翁一样的身量打扮,美须眉,走路全没声响,到轩中,隔着桌子两步站定,垂手而立。
王观也实诚道:“我学这个才三年,当穷人却好多年了。”说罢有点自嘲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