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探身去瞧王观,他右后腰猛然插着一把刀,细短的刀柄和一段极短的刀身露出来,灯光下可见王观的白色羽绒服染着红色的血迹和银色的液体。
这毒药是几十年前刺客常用的,因为见血即走,所以很多用毒的人为防误伤自己,常常随身携带缓释的解药。萧临大惊,对保镖急道:“那人身上有药,追到他!”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一个起身加入追人的行列,另一个仍旧留下。
萧临将王观侧躺着抱在怀里,从口袋中飞快拿出汗巾,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缠了两圈,解开王观层层的衣服去摸那刀身。所幸王观穿的衣服厚,应该没入不深,又庆幸不是伤在冲要位置,当下道:“王观,你忍着点!”说罢猛地用力,抽出把刀刃四寸的小尖刀。那刀身染了一半血渍,上面的银色毒药还有未及散开的。
伤口不住地往外淌血。王观闷哼一声,大口喘起来,伤口疼倒在其次了,只觉头晕烦懑,身上的热气不住地往外冒,像是散完这股热气,自己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在慌乱声中已经听得那刀上有毒,想萧临这样的世家子弟,如今卷入大位之争,暗杀者手段卑劣残酷只会无所不用其极。一边庆幸这次自己替他挡住了,现在他又有保镖保护,料想安全无虞;一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当下努力转脸去看萧临。
围观的路人把灯光都遮挡得暗了。王观都不太能瞧得清萧临的样子,依稀看见他双目含泪,安慰道:“没事,血流出来就没事了。”
他已辨不出这真是萧临说的话,还是自己的想象,转眸间恍惚又瞧见刚刚路过的那家点着星星灯的烧烤摊,那真是很好看的。可惜自己永远也无法跟萧临一起去那里吃宵夜了。早知如此,刚才萧临说的时候,就应该高高兴兴地应承他,让他有个期盼开心一场也是好的。
冬天的风很冷,萧临的手也很冷。
他大约是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那毒倒还挺友善,没让他穿肠烂肚地死。这样也挺好。
萧临……萧临……不知道刚才他扶住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拉扯到腿伤呢?大约也是没事的,他自己是医生嘛。
这样就挺好的。
杂梦
第41章 杂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黑黢黢的,他只知道自己在一个洞穴里,周身的骨骼都酸疼酸疼的。他想,自己为什么骨头疼?自己不是一条正在冬眠的蛇吗?蛇也是有骨头的吗?自己明明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为什么也会骨头疼?他原本乖乖地趴在自己的洞穴里,不知道哪个坏人在蛇洞外面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洞穴都烧得红通通的,他左翻右滚,身上被烫得一块一块的疼,他觉得自己在这样被烫下去,就要变成一只身上都是疮疤的蛇了——虽然是一条蛇,但是他原来还是一条挺好看挺可爱,挺英明神武的蛇的。
然而,事情总是不如他的意,他被烫得周身伤痕累累,终于变成了一只丑陋的青蛙,整天只能呆在一个臭水沟里,看着圆圆的井口,变成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井底真的很丑,他的丑丑的周身要一直泡在污泥里,自己也一直很想吐,但是吐不出来,他于是越来越变成一只又丑又臭的癞□□。井底的生活很无聊,他一天又一天地看着井口的太阳,渐渐觉得每天能看一看太阳,虽然井底是臭的,但生活也有美好。日子很寂静地过去,忽然有天,他发现井壁上长出了一丛碧绿碧绿的青苔,青苔里抽出一朵米粒大小的小花。小花很像喇叭花,底下白嫩嫩的一圈,边上淡紫色的。它很小,很可爱。他于是支起自己作为青蛙的两只爪子捧住脸,愉快地欣赏着那朵可爱的小小的花儿。就在这时候,忽然地震来了,井口簌簌落下泥沙,井壁也开始崩塌,那块长着青苔和小花的青石也同时崩落,直直地砸在他的脑袋上,把他砸得血肉模糊,成了一滩和泥水混在一起的恶心的血水。
那圆圆的井口传出来熟悉的呼唤:“王观……”
那声音渐渐越来越急,越来越清晰。
他于是想起来,对啊,他是人啊,他是王观啊!他在哪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来。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有人在喊他:“王观。”
他缓缓地转向那个喊着他的人。
是萧临。
萧临的胡子都长出来,看样子有两三天没剃了。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帅气。
“王观。”萧临的嘴动了动,是不是在喊他,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好困啊,他需要睡觉。
他踩在仙气飘飘的云雾里,云雾的终点是座金碧辉煌的巍峨殿宇。台阶很高很高,空气很新鲜。他踩着云一会儿飞上一会儿飞下,像个快乐的孩子。殿里正中放着老君的练丹炉,他飞到炉壁边往里面瞧,果然里面有个火焰山呢。他正乐呵呵地坐在炉边云上看火焰山的风景,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从云头栽下去,掉进炼丹炉里头。那丹炉的火呼呼地烧啊烧,很快把他的衣服都烧没了,把他的人都烧焦了。他果然就成了一只浑身上下黑炭头一样的猴子。他在火焰山里走啊走啊走啊,又热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只猴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他想起来,猴子被扔进炼丹炉以后会炼出火眼金睛,以后就会踹翻炼丹炉变成火焰山。那自己现在待的火焰山是什么?他走啊走啊走啊,有一个骆驼商队经过他的身边,有一个高个子长得非常好看的商人牵着骆驼经过他身边,忽然嗤地一下笑出来,对他身边的小伙伴说:“你看那只猴子居然没穿衣服耶!”他大感羞惭,躲到一个沙丘后面再也不敢出来。忽然沙丘后面也传出来孩子的笑声,一群小孩拿手指刮脸,羞他:“猴屁股,有只猴子光屁股!”他赶紧捂着屁股逃也开去。沙漠里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他走到哪里,都有笑他光屁股的人,他于是渐渐变成了一只不知羞耻的厚脸皮的猴子。有一天,忽然有个商队的商人对他很好,他觉得这个人是他的朋友了。这个朋友教他一种方法,用沙子织成布,然后做成衣服包在自己身上。从此他就是一只有衣服穿的猴子了。他正开开心心穿着沙子做成的衣服到处溜达,忽然沙漠里卷起了龙卷风,他被刮到天上去又掉下来,居然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只是再看时,那沙子做的衣服变成了流沙,从他身上流下去。不管他再怎么留,也留不住那件沙子做的衣服。他实在太伤心了,呜呜地哭起来。沙漠夜里的旷野很安静,到处都只听得到自己呜呜的哭泣声。他正哭得肝肠寸断,有人拉他的手叫他:“王观!王观!”
两个保镖已经赶到他们身边,一个指着王观后腰,道:“……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