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观对所有的禁书都观感极差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本纯学术论著的书。作者并没有实施他所研究出来的阵法。他以非常严谨的学科态度论证了他的连环阵法实现的可能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样做一定可以缔结跟对方的姻缘——是的,作者爱慕着那个人,想和他厮守终身。但是他幼年家贫,生过一场病以后五官有点扭曲错位,所以他自惭相貌丑陋,不敢耽误对方。在书的后记里,作者这样写道:
“每当深夜,当我孤独一人回想在人世间遭受的相貌歧视时,我就会立刻想起他温暖的微笑。我恨不得立刻在他身边。我们彼此相爱相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即使这一生异常短暂,即使为此我会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反噬,我也无怨无悔。可是当我转念他也会因此被我卷入那遭受报应的人生之中,我却觉得心如刀绞。在他的婚礼上,我有无数次发动此书中所记的阵法的机会,我有无数次向这个世界证明即使相貌丑陋如我,也能获得如星辰一样的他的爱情,但我最终没有动手。我终究不忍心。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我看着他幸福地成为父亲、成为母亲,如他的运道所指那样过的安安稳稳,而我也年复一年地老去,我觉得我并没有错过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什么。
现在我把我可能错过的都记在这本书里,我知道这本书会被印刷出来,然后藏在国师院规定的地方,作为一本禁书不被流通。但感谢此刻在书前的你,你见证了我这样一个运道天才、一个相貌丑陋的孤独的狂人,对那个笑起来可以温暖整个冬天的刘舒封的热烈至诚的爱。
兆平四年冬十一月丙戌朔 于宾州大学虎园”
王观为这段文字热泪盈眶。
他实在太感激这个作者,感激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这本书,感激这个世上的天才们、狂人们的不忍心。
他想起娄老师所说的运道师的三个痛苦:明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其可而不能为之、知其可与不可而听之。
这个作者全都经历了,但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王观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他决定把这本书的阵法多看几遍,他肯定自己不会因此而有什么难受的情绪;出去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会亲自去拜会这位宾州大学的前辈——如果他还在世的话。
王观合上书,去看封面上作者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禁书上所有的作者都没有用化名,大约他们本人也知道自己写的书看得人极少。而王观这些天看的书,也都特地忽略了作者姓名——他害怕记住这些实实在在的曾经鲜活的人。
但这个作者不一样,他是鲜活的人,曾经是,也一直是。
但是——作者姓名上赫然印着:
连余舟。
好运连连的连,年年有余的余,风雨同舟的舟。
王观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平复情绪之后,他重新翻了翻书的扉页,没有作者的相关介绍。
王观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名字:“修表法”。修表法也是一个禁术,顾名思义,意为:修饰外表的法术。王观翻了目录,又到修表法的图书室找,都没有找到署名连余舟的书目。虽然王观见过修表法的样貌,但是濒死之人容貌与平常有所不同也是有的,他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连余舟在书中所说的“五官有点扭曲错位”。
也许真的只是同名。
已是傍晚时分,该是他准备出去的时候了。
王观合上书,整理好自己的手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他知道自己离开后,会有专人负责收拾归类他留下的东西,他穿过的这里的衣服也好,还是他留下的手稿也好。
路过底层的天子气那间禁书室,他不禁驻足。
天子气相关的类目书,应该是整座禁书室当中最纯正的禁书了。它被列为禁书,不是因为它有悖因果、大逆无道,而仅仅只是因为它是机密,不能流通。大约在什么秘密档案中也有这些书,而禁书室里的这些只是备份。
窗口下送来了新的天子气实录。现在是月初,今天似乎是禁书室收纳新资料的日子。
王观走过去翻看,送来的是上个月,也就是萧临的天子气显示出来的当月的天子气起居注。
因果和汤圆
第45章 因果和汤圆
这份起居注记录了当今病危的那天傍晚京城西南民坊中出现了天子气。这天子气在三天之后的夜里九时忽然消失,次日又在京中一现而隐,“未踪所在”。
然而第二天鸡鸣时分,他又早早地起床。他把昨天看的那本书看完,然后又看了两三本。基本上每一本书都只有一个案例,因为每一个疯狂的运道师在实施并如实记录下自己所作的连环阵法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们遭受阵法反噬后的生命弥留之际了。这些简直不能成为禁书,简直可以称为运道犯罪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