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带着北地初春独有的凛雪,一落地便疾步上前,一边封住沐吟周身各处大穴,一边忍不住厉声呵责:“你是疯了么?!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这班弟兄们想一想吧——文先生身殁之役,虎豹营死伤太半;如今一役,再损大将。若你这统领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怎么办?!”
沐吟却拼力推开他,眼中恨恨:“什么统领不统领?!我这副身子,根本上不了战场,你又何必再拿这个说项?这统领谁爱做谁做!我要陪着寻儿!大事已了,不必再活……可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他的——这是我欠他的!”
只道他一句气话,却知他情深义重,真存了这个心思也说不定。当年在伏云别院,行家兄弟无门无路,在奴隶营苦苦挣扎求存。两个孩子棠棣情深,沐吟都看在眼里,一有机会便要相帮。别院人员调动不是简单的事,他先将行知寻留在身边,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也把行书成换到一处。
当初,本是帮衬些许,聚散若萍,未曾想后来沙场生死,阴阳两隔。当时,都是少年人、少年话,却那么真、那么诚——
“大哥,将来换寻儿保护你可好?寻儿一定会拼了命来保护你的!”
出口只道是戏言,不意别后语成谶。
“唉——!都说了不让给他看、不让给他看,偏不听……就知道宠他。”行书成冷不丁叹道。
那一直黑着脸冷眼旁观的少年走过来,静静地凝视着哥哥的面容,而后,缓缓地合上了漆木匣,昂首慨然道:“沐吟,沈大哥说的对,我兄长已经不在了,虎豹营伤亡惨重,不能再失去您这个统领了。”
“书成……”沐吟抬起头来望着他,神情竟有些怯怯的。
行书成垂眸瞥他一眼,俯身下来:“您就听他们的话,回去休息吧——这是大家伙儿的愿望。”
他的神情里满是不敬不服的桀骜,说出的话却很实在。这固执的少年怕是没怎么安慰过人,难免生硬。可是,当他蹲在沐吟面前时,沈青旗还是能看到,沐吟的眼睛里有一丝光倏忽而过。
“书成……你不恨我吗?”
行书成:“自从遇见您,哥哥就视您为救命恩人。后来战事迭起,可不论您在哪儿,他都会追随。身为您的副将,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您的安全。为您拼上性命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本分——他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沐吟,我说过,哥哥他只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不明白吗——既然他相信您比自己更甚,看您比看自己更重,那么,若见您为了他这般伤怀,定是要放心不下的。”
沐吟怔了怔,竟似乎真想开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人也弃了颓唐之色,来了精神:“对,对呀!寻儿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个样子的!他回来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我可不能让他这么等着……”
也许,安慰一个人就是这样,不是劝慰之言有用无用,而是看谁去劝。
他起得实在吃力,行书成挨得最近,瞧在眼里,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还不敢离得太远……最后终究是不忍心,伸手搀了一把。
却忽觉臂上骤然一沉——
“沐吟!”
事发突然,行书成惊得连心都跟着沉了底,下意识将这“讨厌”的人急慌慌往怀里收,生怕一不小心磕碰了去……
病体孱弱,终是受不住这大悲大恸,竟痛得生生昏死在少年怀里。
“送他回暖阁!”沈青旗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连忙帮忙将人托住,不等行书成拒绝,又令道,“穆英,去请蝉大夫,给我能跑多快跑多快;野庆,东门交给你,注意岗哨;石牙,去北门!珑儿,护好你知寻大哥。”
“他怎么样了?”沈青旗各处忙完,急匆匆地赶了来,临到门口又急急刹住,将满身寒霜抖搂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厚厚的帘帐掀起一角,飞快闪进屋去,而后立刻将帐子回了位,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蝉语默默抬眸看他一眼,隐约有些绝望之色。
医者修业,深知人力有时而穷,长久的历练也使她比常人心性清坚冷寡淡。可沐吟终究不同。她最近总忍不住地想,难道老天爷是在惩罚她擅修毒业,偏离了医家一贯秉承的立身之道,才要叫她越是想留住谁便越是不能吗?
沈青旗心中一恸,可面上还是几乎没有显露。如今城关危急,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哀戚——大家都看着呢!
“蝉儿,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你若有什么事,他就更没指望了。”
蝉语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馨姐姐。姐姐不在,他也不想再要这条命了,谁也劝不住……”
正为难间,忽听得身后风响,竟是沈青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