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页

一步步往后面走,跨过门槛,把纪墨送回他的房间,看着他躺在床上,纪姑姑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在这深夜听来,更有几分呜咽似挽歌哀曲,却又有铮铮不屈之意,凝出一段骨来,取走了所有的邪气妄念。

“今日已经很晚了,早些睡,若要知道什么,明日姑姑再告诉你,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好。”

感受着纪姑姑的手摸过自己的头顶,纪墨乖巧地闭上了眼,既然已经找到人了,也不怕人跑了。

瞧着他安静了一会儿,纪姑姑便起身离开了,等她走了小半刻,纪墨悄悄睁开了一只眼,起夜的目的还没完成呐,唉,以后睡前再不喝那么多水了。

不,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否则,几时才能找到纪沉意啊!

反复思量,又是一个教训,他一直都当这名字是属于男子的,不见半点儿女子柔顺,可它就是女子之名,而女子之名,古代的女子之名,几乎没有什么被叫起来的机会。

以纪姑姑为例,平日里的丫鬟自然不会叫她的名字,旁人……就没有什么旁人,且,古代连名带姓叫一个人,跟指着鼻子骂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等等,骂人!

刚才柳姑父和纪姑姑是在吵架?

这可真是……他们吵什么啊?纪墨当时所有的念头都在“纪沉意”这个名字上,竟是没注意名字之后跟着的句子是什么了,这会儿反复回想也没想起来,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早起吃早饭的时候,因为纪墨起得晚了,也没时间问纪姑姑这些事情,匆匆拿着书和功课就去赵先生那里了,然后是去孔师傅那边儿,午饭都是在外头吃的,等到下午下课回到佛堂,纪姑姑正在念佛,又要等上一等。

都已经等了一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纪墨在佛堂前一圈圈地转,小供桌旁边儿的佛经也被反复翻开反复合上,好容易等得人出来,便要问,又被纪姑姑止住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话憋在嘴边儿的纪墨点头,吃饭,吃完了说!一定要说清楚了!

第26章

一顿饭食不知味儿,快快吃完了,纪墨眼巴巴地看着纪姑姑品茶,她浅啜了几口茶水之后,才在纪墨期待的目光之下说起了那有些沉痛的陈年旧事。

那个时候,纪家是铸剑世家,因世代为君王铸剑而享有美誉,忠君,是刻在每一个纪家人脊梁之上引以为傲的文字,纪家的那一代家主是个脾气很倔的倔老头,眼里头看不到旁的人家。

“当年的柳家,鹤州柳,名声并不好听,虽是世家望族,却曾投于叛军,又拨乱反正之过而被视为墙头草,这段婚事,是他求来,也是我争取的,剑出无悔,我那时候是真的很高兴……”

回忆起这一段过往来,嘴角的笑容都还带着一丝夹着苦涩的蜜意,如香醇的茶,无论多么香醇,嚼起那叶来,也只有苦与涩。

“谁能想到,柳家当年就有不臣之心,想要的是我纪家的铸剑术。”

纪墨听到这里很想默默举手,从孔师傅那里他知道铸剑师比想象中高端许多,绝对不是铁匠之流的,也就是说他们铸出来的剑每一把都有名号,如历史上的什么十大名剑之类的,这种剑,一把两把,又能对局面产生什么影响呢?

而且,铸剑术就算再厉害,铸造一把剑的时间也必然很长,柳家剑指王侯,不说等不等得了那么长时间,柳家想要的肯定不是去当一个为王侯铸剑的铸剑世家,那么,从纪家要来铸剑术给别人用,跟直接用纪家有什么不同呢?

这些问题显得有点儿深奥,纪墨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五岁多的孩子,不好问,便只压在心底,默默听。

“忠君是纪家的骨,知道了柳家谋算,纪家自然不肯低头……那一场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如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纪家呢?”

纪姑姑说到末了,轻叹,满是怅然,她那时候听到消息已经晚了,跑回去便见得大火烧红了一方天空,想也没想就冲进去了,被人救出后就毁了容,太痛了,她不想活,是想死的,心中有恨,又不甘如此死了。

恶鬼一样躺了不知道多久,跟他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还是被救治了,就这样活下来了,活到了现在。

纪墨早就知道纪姑姑的性子是敢爱敢恨的,寥寥数语之中的爱恨情仇都被略过了,但对他来说,那些都是能够稍稍想到一二的,国仇家恨,大抵如是。

最为可笑的是,当年纪家宁可全家自焚都不肯稍稍低头的柳家,如今竟然成了明堂天子,那,当年纪家的坚持又成了什么?毫无意义。

便是如今回想起来,又有多少叹惋,若是那时候知道如今会如此,纪家,纪家,纪家怕是也会那般选择。

一步步往后面走,跨过门槛,把纪墨送回他的房间,看着他躺在床上,纪姑姑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在这深夜听来,更有几分呜咽似挽歌哀曲,却又有铮铮不屈之意,凝出一段骨来,取走了所有的邪气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