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剑奴就叫做四,在他之前的已经死了,等他死了之后,等他之后的一直到“十”的几个也死了之后,新来的剑奴又会从“一”开始排序,等待着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死亡。
这不是第一个“四”,也不是最后一个。
四沉默地跟在牛车旁走,孔宪侧目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存在,蓬松的短发之下是怎样的脸,他从来没看清楚过,这一次看到那黝黑的皮肤还有那如同窒息般的沉默,孔宪头一次想,他在想什么?
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刚才那些,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想法?”
牛车行驶缓慢,四听到话语,第一时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确定车内的主人是在对自己说话,顿感惶恐,甚至都没记忆孔宪问的是什么,就直接跪倒在地,砰砰砰磕起头来,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却一定要及时认错。
土路经过反复的踩踏,并没有太多的尘土,却还是随着四的动作,激起了一些浮尘,弥漫在他的身上,让他灰色的衣服愈发灰扑扑的,连同蓬乱得似乎从未打理的发都有了一种圈中牛羊的感觉。
他们甚至还不如待宰的牛羊之前所享受的待遇更好,而这种待遇甚至都要有足够的好运才能够落到身上,跟着主人出行什么的,可不是什么奴隶都可以的。
剑奴,比之那些整天劳作都不知道在忙什么还要遭受莫名打骂的奴隶,无疑算是高了一个等级,就连为剑而死,死于与剑相关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是荣耀。
在他们之中,不乏期待死于论剑会的剑奴,一生之中唯有那个时刻才是他们足够亮眼的时候,会换上好看的有颜色的衣裳,拿着曾经只能双手托举的长剑,如同一个真正的剑者一般与人厮杀,被那些尊贵的主人的目光注视着,无论是杀死别人,还是死在别人的剑下,似乎都有了难以忘怀的高光时刻。
当胜者双手举剑,奉到主人面前,再被主人反手一剑抹杀,以抵消对方手持长剑对剑的侮辱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是正常的,甚至为这种“胜”而感到光彩非常。
从小时候就注定的命运,甚至是从生下来就注定的命运,奴隶就是该死的,而怎样死,就要看他能够遇到怎样的主人。
这点儿小意外让牛车愈发缓慢起来,前头赶车的也是奴隶,没有得到命令,他不敢停下车子,但又怕自己继续赶路不对,干脆放慢了速度。
“没事儿,起来吧,继续走。”
孔宪第一句话是安慰自己,第二句话是对跪着的四说的,第三句是对站在车前面边角,并未挡住他视线的赶车奴隶说的。
四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快步跟上了孔宪所乘坐的牛车,他认为自己获得了主人的宽容,也许能够多活一段时间。
存活是每个人的本能,只不过在知道注定要死的时候,他们也希望自己能够死得更好看一些,更光荣一些。
回到家中,孔宪第一时间去见了父亲,孔师傅坐在房间之中喝茶,他现在年龄大了,已经不怎么抡得动锤子了,连陪在他身边儿的剑奴也都是年幼体弱的,面目衣着似乎也都较之旁人更好看几分。
孔宪看了看在一旁奉茶的剑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孔师傅瞥了一眼,笑了下,让身边儿的剑奴先出去了。
他们谈话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剑奴,这还是头一次,让孔师傅有些新奇,率先问:“你觉得纪墨说的对吗?”
孔宪是他最小的儿子,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儿,也许是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年纪,对儿子更多了些宽和,才会有如此温情的谈话时刻。
“我不知道。”孔宪很迷茫,听了纪墨一番话,他的价值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奴隶的角度去想事情?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奴隶啊!”
奴隶的基数太多了,稍一不注意,那些活得不够小心的平民就会成为奴隶,而贵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想要成为奴隶,除非是得罪了君王,非要下达如此残暴的命令,否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剥夺名誉、姓氏、财产成为平民,再有什么违法犯忌的事情得罪当权者,然后才能进一步定下罪名成为奴隶。
这种事情不说绝无仅有,但前例太少,完全不具备普遍意义,不值得去担忧,这就好像杞人忧天一样让人感觉到好笑和荒诞。
这还是针对那些文臣武将才有的可能,如铸剑世家这种凭借着一种技艺成为世家的,只要这种技艺不丢,不被他人学去取代,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