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页

“修复一道,还是匠道,我却以为,可以为艺,旁的不说,字画修复,若是不能知道那字如何写,上下语句如何,若有缺失,如何判断那是一字还是两字,是飞笔连字,还是略字?山水人物,线条流畅曲直都是画师本意,若不能看懂画作大概,如何知道此笔空缺处是该平直还是曲折呢?所缺之处若大,线条到此皆尽,是留白于此,还是于空处填补花草山石呢?”

莫秉中这话说得都很实在,纪墨听得在心中频频点头,说到文字上,他现在只见过莫秉中在沙地上写的笔画清晰的文字,感受还不太深,但说到画上,上个世界可没少画画,对这一点的感受再深不过了。

同样是实景,为什么王子楚就会在某处多画一根小草,在某处少画一根留白呢?的确是取自实景,但实景之中的草到底有多少根,总不可能尽如其实,就是树上的叶子,多一片少一片,本来也看不出来。

纪墨曾有心研究,是拿着画作认真对照过实景的,最后判断出来王子楚的写实风的确是写实,可这写实也写实得很有心机,所有的景色都是为了致郁的画境而服务,无论是否他的本意,但其实这个“实”还是有些水分的。

这就像是给了你一个心理游戏的选择题,按照选择题的规则,你只会在它的选项之中选择一项填补横线上的空白,而若是所有的选项都一样呢?

王子楚的画作就是通过勾勒的景物来形成一种心理上的影响,促使他们选择那唯一的选项。如同很多人看到蓝天会想到白云一样,看到花想到草,看到山想到水,看到某处留白,便想云雾缭绕。

这部分联想带来的感受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画境,而究其出现的根本,还是在画作的景物之上。

看似是那些景物的,但每一个转折都有玄机,每一个线条,都不是随便写实的。

那是在王子楚去后的十年后,纪墨方才钻研出这一条来,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不得不感慨,有些人的天分真的是让人嫉妒。

如果王子楚没有死,那么,这十年他还会继续成长,到后来又该是怎样的高度?

恐怕不仅是一阶世界的天花板了吧,说不定能下克上捅到二阶世界的程度了。

这样想,用一句“天妒英才”应该是毫无问题的。

也许连世界也在嫉妒这样的天才,于无形中限制了他们。

那些师父,每个世界之中,又有几个是善始善终?

这一想,不由有些惆怅,淡淡的伤感弥漫心头,还是有遗憾的。

“……所以,若要修复先要知道如何制成,便是修复瓷碗,也不是仅仅靠着瓷粉就能完成的,字画之上,更是如此,若不知道文章字句画笔流转,又怎知道该如何修复呢?”

莫秉中讲得颇有感慨,显然学这些也是不容易的,换句话说,学了字画的,起码也能朝着读书人发展了,读书人再穷,将来出头就是“士”,士农工商的地位卡着,手工艺的匠人也就比商贾好一些,却多得是商人瞧不起匠人的。多少匠人明明可以凭着手艺吃饭,还要坚持种地,为的难道是地里的那点儿收成吗?分明是指望还挂着“农”字招牌罢了。

“爹爹竟是都学了,好厉害啊,我也要都学吗?”

纪墨的小眉头皱起来,若是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学习这些,本来他就有点儿手眼难以协调的毛病,后面再努力学手工,会不会来不及?

“边做边学就是了。”

莫秉中说着摸了摸纪墨的脑袋,宽厚的手掌之中带着的温度驱散了风吹入发底的凉气,纪墨感觉舒适,小脑袋在莫秉中的掌中蹭了蹭,细软的头发若瘙痒般,从掌心痒到了心底,莫秉中暗暗加了些力量,又揉了揉,笑着说:“爹爹当初也是边做边学的,你也如此就是了。”

父子相传,便是这般,我怎样学的,便让你怎样学,也许会创造更好的条件,不用吃那份艰苦,但其中的过程总是一样的。

“好,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比爹爹还厉害!”

纪墨仰头笑着,像是朵向阳花,开得灿烂,若反射着阳光。

“好,爹爹信你。”

莫秉中漫应着,有这样一个儿子来温暖他早就寒凉的心,便是在这冷冷雨夜之中也感觉到了舒适。

自觉充当小火炉的纪墨睡得安稳,莫秉中却听着雨声淅沥,久久不能成眠,听这雨势,明日就要停了,该吃些好的才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钱不够了,不然把那碗卖了?他修复得极好,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来它之前的样子,那个卖家,说不得早就忘了,那么多破烂,他哪里能够一一记得。便是有什么,他们那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

“修复一道,还是匠道,我却以为,可以为艺,旁的不说,字画修复,若是不能知道那字如何写,上下语句如何,若有缺失,如何判断那是一字还是两字,是飞笔连字,还是略字?山水人物,线条流畅曲直都是画师本意,若不能看懂画作大概,如何知道此笔空缺处是该平直还是曲折呢?所缺之处若大,线条到此皆尽,是留白于此,还是于空处填补花草山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