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回右臂上仿佛又传来被火舌舔舐的疼痛,仿佛又瞧见那些人掰开他的嘴巴强行灌药,然后他们站在一旁瞧着他蜷成一团忍着摧心裂肺的毒,瞧着他体内的真气似幻化成一条条水蛭钻入心肺,游荡啃噬,来回不休然后爆裂,毒素随着他强行运气宛若荆棘在周身游走,将他的筋脉绞成废墟,他再也没有力气提起手中的剑,耳边逐渐交织起刀剑声与血肉撕裂的声音,这一切逐渐又被火声吞没,涤荡,就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断壁残垣里拼尽魂魄里最后力气睁开眼的少年,朝着跪地嚎啕的少年伸出染尽血色的手,身后风火烈烈无止休吞噬着一切。
十五岁的苏无回从鬼门关挣扎出一口声息,将那封拜门帖递到了孟旧柏手中:“你……终于……回来了,阿庭。”
那没有落款的帖子上只写了一句话:汗青万卷,寒铁三尺。
“小回,我在外头遇见涑河山庄派出去找易溪亭的人了。”孟旧柏已收敛了方才裂痕般的神色,靠在椅背上,“若当初易溪亭收到的信上也写了这句话,他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你……没有告诉易小凉么?”
苏无回摇摇头。
孟旧柏极快地恢复了拓落不羁的神色,起身踱了几步:“小回,你这次找我有何事?”
此时已是薄暮耿耿掩炊烟,易小凉牵着马站在村口似远归人近乡情怯一般四下环顾,一旁草塘里蛙声起伏,有稀疏寥落的村民下田缓缓归来。
目及之处不过是寻常村子,为何那人要约到此处一叙,究竟又是谁找她一叙,如今她浑无头绪,除了先在葛家庄落脚等着也别无他法。
易小凉牵马行了几步欲要跟前头的一个汉子搭话:“这位阿兄……”
那汉子回过头来,些许浑浊的眼神茫然了片刻似火苗陡然稳住,厚唇咧开笑,说了一句让易小凉摸不着头脑的话,他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易小凉心下过了一遍这几个字,不觉疑惑,“阿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叫阿兄。”那汉子先是责怪一句,遂笑得开怀迎过来,熟络地伸手牵过易小凉的马,“阿花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哪能不认得你,怕是你要不认得我了。”
“阿……花?”易小凉拧着眉头,关心的重点直接跑偏,心道这破名儿跟老纨绔一脉相承,“阿兄怎么称呼?”
汉子连连摇头,语气颇为自嘲:“阿花你是出息了啊,我怎么还指望你能认得我,我是你山生叔,怎么还一口一个阿兄叫着。”
易小凉一边留心记着路径一边问:“山生叔,我们现在去哪儿?”
“阿花啊,你总不能连相依为命的阿婆都不认了吧。”山生责问道,“你阿婆盼着你回来都快盼瞎了眼,你个没良心的。”
易小凉顿时觉得冷风嗖嗖入颈,脚底板窜上一阵凉意来,她阿婆在生下她娘亲秦素时便过世了,如今都多少年了,真要盼着她回来也是个相当精彩的鬼怪话本子了。
“呦,阿花回来了。”一旁经过的扛着竹耙的妇女亦热情地跟易小凉打招呼,满面淳朴浑然不假。
若是认错,一两个人认错还说得过去,可这一路行来,凡是村里遇见的无论男女老少皆熟稔地同她打招呼,仿佛她本就是生活在葛家庄外出归来的人一般,可这些人她分明一个都没见过!
这是扎进狐狸窝了?易小凉满脑子从前看过的山精鬼怪故事,揣着一肚子的困惑掏出绯花跟山生道:“山生叔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山生扭头瞧了一眼:“没见过,这是啥呀阿花,你在外头赚下的宝贝?这个值多少钱?不是我说你阿花,银子够花不就行了,别成天的往外跑,你阿婆年纪大了。”
山生叔将她领到了一处院子前,院子里佝偻的身影正在扫着地。
“阿婆?”易小凉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婆回头一瞧,顿时泪眼婆娑,扔了笤帚将她拉进屋里。
屋里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阿婆一口一个阿花叫着,仿佛她就是阿婆离开多年的亲人。
易小凉心中疑窦丛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开始尽职尽责地扮演者阿花。
阿婆收拾了一桌子饭菜,招呼易小凉吃饭,易小凉试探问:“阿婆,您会不会认错人了?”
孟旧柏已很久没有再撕开结痂的伤处,如此细致地窥探血肉纹理了,他一如十五岁时抱着双膝道:“小回,七年了。我总是梦见阿爹站在火海中浑身是血,他伸手掐着我的咽喉叫我报仇,可是每当我问他仇人是谁,他的身影便如灯烛一般灭了,只剩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