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嬿宁虽然不精通茶道,但是从前跟在容御身边,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她从碗盏里的茶团里精挑出一块,放入研钵里,叮嘱陆宝朱将团饼烤炙碾细,自己则净手清洗茶具,慢慢地将水煮上。案上的清水和茶饼一般,摆了数样,不同于别人选了山泉,容嬿宁煮的是陈年藏起的初雪水。
点茶、点汤、击拂,容嬿宁循着记忆,小心翼翼地不敢出错,等到注汤击拂时,她侧了侧身,将手里茶筅往陆宝朱手边一送,后者死死地盯着那巴掌大的物什,咽了咽口水。
“阿宁,我不行的呀。”说着,握住容嬿宁的胳膊往回一推,“还是你来罢。”
虽然小表妹煮茶的动作里也流露出几分生疏,但是总比自己要好上许多,这临了临了的一步,陆宝朱不敢为了出风头就铤而走险。
容嬿宁没有办法,只能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自己兄长当时的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拿好茶筅,一边点汤,一边拂动茶碗里的茶粉与茶汤,未几,如同疏星淡月一般的白乳浮上盏面,茶香四溢。
“成了。”容嬿宁弯了弯眉眼,看向陆宝朱。
陆宝朱亦是一脸欣喜,“阿宁,真的成了!”
她四处张望一回,看到大家几乎都已经完成了斗茶之作,“下面长公主殿下要品评了呢。”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嘉懿长公主就携了镇北王王妃一块儿穿行于各茶案间,细细地品尝,见着了好茶还会赞上几句。待行到容嬿宁与陆宝朱的案前,嘉懿长公主看着眼前的这杯茶微微愣了愣。
倒不是容嬿宁和陆宝朱共烹的这杯茶不好,只是其他人知道今日这遭为了斗茶,要分高低,都是倾尽所学,不提烹煮时格外用心,在分茶更是花了巧思。比起那些如山如雾,又似花鸟水墨的汤花,眼前这一杯多少就显得寡淡了点。
视线从两个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身上掠过,嘉懿长公主勾了勾唇,端茶轻呷了一口,眸中陡然多了一抹亮光。她问:“煮茶用的是什么水?”
容嬿宁轻声答道:“是藏雪融水。”
“哦?”嘉懿长公主凤眸微眯,语气不辨喜怒,“古人扫雪烹茶确为雅事,不过今日备下的乃是陈年旧雪,旁人避而不及,你为何独独择它?”
拿陈年的雪水煮茶给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喝,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宝朱缩了缩脖子,心道呜呼哀哉时,就听见容嬿宁轻细柔软声音不慌不忙地继续响起,“去岁初雪,藏于大瓮之中,内置烧热的伏龙肝,用细纱封口后埋入可见天光却不受日晒雨淋之地,如此藏养起来的雪水较之一般山泉会更轻清些,用来煮茶也能够使茶水更加融合,饮起来也会少几分夹涩感。”
……
“阿宁,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煮茶的门道呀,连陈年雪水贮藏的法子都知道的那样清楚?”
斗茶结束,各人自回席位,陆宝朱没有再去与胡氏同席,反而跟容嬿宁挤在一处,扯着她的衣袖问个不停。
想起适才嘉懿长公主听完自家小表妹那番话以后,满目欣赏的神色,陆宝朱与有荣焉。
容嬿宁偷偷地朝胡氏那厢望了一眼,而后才与陆宝朱道,“是从我爹的手札里看来的,以前也没有试过。”江陵的冬日,难得见着一场大雪,想要收集成瓮的雪水并非易事。容嬿宁读过父亲遗留下来的医药手札,对于上面记载的一些朴方向来记得清楚。
“姑父的手札?能借我瞧瞧吗?”陆宝朱隐约听自家娘亲提过,她的姑父容嵘曾经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他的亲笔手札上岂不是记着许多神术妙方?
陆宝朱对于研习医术没有兴趣,此时问起,只不过单纯好奇罢了。
然而,容嬿宁却为此黯淡了眉眼。她尚且记得自己身处何地,形容不至于失礼,但说话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温甜,反多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感伤。“手札没了。”
“没、没了?”陆宝朱不敢相信,想要多问两句,但觑着容嬿宁神色仿佛有些不对,只得默默地噤了声。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陆宝朱没有追问下去,容嬿宁的神思却在一瞬间被拉远,恍惚里像是又回到了那年雪夜,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落雪,原来雪是那样冷,但比雪更冷的却是容夫人的神色。
那夜,容夫人不顾容嬿宁苦苦的哀求,将厚厚的一本手札扔进了火盆中,火舌席卷,很快就吞噬了一切。
“益阳侯夫人,本宫从前竟不知你府里还藏着如此一个妙人儿。”嘉懿长公主的话虽是对着胡氏说的,可目光却径直落在了容嬿宁的身上。
陆宝朱闻言眼睛一亮,拉住小表妹的手,寻了个僻静角落里的茶案坐下,然后就眼巴巴地盯着容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