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太守近来心中全是今后京中宦途,公文诸事竟不大管,交接诸项亦是草草了事。府中事务加上盐运账目,寒琅翻起来倒如拼七巧图,饶是他天资颖悟,亦费了不少功夫。至于邹氏所托之事,信自然是写了,他修书与他二内兄,言明其中利害,尤其邹兰汀其人性喜张扬,实不可交,江家二公子是个明白人,自然妥善敷衍过去,此是后话。
不独邹兰汀,自江氏许亲后,不断有人欲与寒琅结交,意图攀上太傅大船。寒琅自来洁身自好,此等事能躲便躲了,故而宦门中已有传闻,宋榜眼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甚不合群。实则太傅每日如履薄冰,闭门谢客,他虽已历两朝,却是耕读出身,正因门户不高,才得皇上容他至今日。
江太傅本已十分小心,半点不敢沾染世家大族,岂料辅国大将军褚远山亲向太后请旨,求将江氏长女赐予其子为妻,太傅怎敢不从,此后便觉圣心有变,时为一点小事有不悦之色。
江太傅苦不堪言,日日赔着一万个小心,将二女如意嫁了一个朝中无人的江南仕子。寒琅亦知此意,向来十分当心不与岳父惹事。太傅虽本为息事宁人,但寒琅看似孤标自傲,其实通透隐忍,兼有林下气度,太傅打心眼里喜欢起来。
阴篇 09
长虫
朝中事离远了听来,最宜喷饭下酒,然而身在其中,则是冷暖自知了。且说近来寒琅府中忙碌,进了府衙便是一日案牍劳形,实在也顾不得家中虚无缥缈之事。江氏看寒琅早出晚归,也只好把画像之事搁下了。然而消息却暗暗在下人间传开,说是家中闹鬼,女子阴魂作祟,夜夜啼哭。
顾夫人听说后严厉训斥,责罚了几个,明令再不许提。此后算是安宁了两日,然而不过几天传言又起,顾夫人也无法,只当作不知。前头屋里江氏亦有耳闻,却并未去管,反而时时让房中丫头留意打听着下头传闻:那夜情形明眼人都知家中有异,偏缝住下头人的嘴,想也无用。
环儿每日把听来的故事讲给如意听,为此倒把吴地方言学了个七七八八。下人间初初所述不过那夜情形被夸大了演绎出来。然而渐渐地,传说开始变了。听到哭声的地方已不止如意与寒琅的小院,家中各处都有传说夜半鬼泣,说得有模有样,还有人见到白衣女鬼飘然而去。
又过几日,傍晚饭后,寒琅亦在家中,正在用茶,环儿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入,边跑还边提着声音唤着:
“小姐小姐!又有新闻了,厨下说昨晚灶间闹蛇呢!”
如意窘在当场,直给环儿使眼色,寒琅回头看环儿一眼,端着茶盅吹着,缓缓问道:
“什么新闻?”
环儿闯入房中才看见姑爷,被这一问尴尬起来,也不言语。江氏连忙遮掩,
“没什么,下人嘴里胡吣罢了。”
寒琅搁下茶盅,“我也曾听母亲说起,近日下头颇多流言,传家中闹鬼可是?”寒琅蹙起眉头,“那夜之事本就我三人听到,旁人不过道听途说,怎至于至今禁之不可?”
江氏犹豫一回,转身关了房门,向寒琅道:
“此事后面有些蹊跷,恐怕尚未了结。”说着转向环儿:“你知道得细些,给主君说说罢。”
环儿便将近来所闻细细禀说,家中各处连下人都说夜间听见人哭,还有人看到过鬼影,昨日灶下夜间烧汤,忽见锅中十几条白蛇在滚水中虬结盘旋,吓得厨下扔了锅盖就跑了。等他寻了别人回来再看时,却什么也不见,烧水那人今日吓得躺在房中一天没出来。
寒琅沉吟一回,吩咐让管家好生安抚厨下,若真病了便叫大夫来诊治,而后让环儿下去了。江氏同寒琅商量:
“婆母已训斥过一次,还要再行申斥么?”
寒琅道:“定流言如治水,堵却无用。”
“若是传到外头去,说我家闹鬼怎么好?”
“怪力乱神一说上不得台面,只是私下议论也与我无伤,由他去罢。”寒琅冷笑一声“墙内门外,堂上野下,哪里不是鬼。我名声再差些,倒能清净几天。”
“我看家中倒数郎君最像个鬼,我是嫁给鬼了。”如意也笑了。
半夜醒来,如意喉咙干得发痛,朦胧抬眼一瞧,宋郎却不在身边——如此已有多日了。周遭一片漆黑,房中没一点响动。如意心跳重了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宋郎,无人答应。她趿着绣鞋走到外间,环儿睡得正香,整间屋里静悄悄黑漆漆,只有环儿微微鼻息之声。她轻轻走到门口,也不敢开门,只隔着门缝向外张了张,什么也瞧不见。
寒琅无法,只得托词应承,称此事由兰汀亲自带信拜谒,不如他写了放在家书中快马送回,太傅早些知道更好有所安排。邹兰汀闻言大喜,再三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