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快天亮时,听到门动,如意忙阖眼装睡,等了一刻,不见宋郎回床,悄悄眯眼望去,宋郎披着头发,拿了毯子在美人靠上将自己裹了呵着手,好一会,想是等身上暖得差不多了,才悄悄躺回床上,松了帐子,转身替如意掖了掖被角。如意偏装未醒,两只雪臂全伸出来,搭在寒琅身上,寒琅动弹不得,只得罢了。
此后夜夜如此,寒琅总是夜半离去,近天亮方回,便是前半夜,睡梦中亦无一时安稳,看他唇形,仍是雨妹雨妹在梦中唤个不停。如意终于忍不得了,一夜宋郎出门后,她悄悄拉了环儿,两人跟在了寒琅身后。
寒琅只着里衣,发如悬瀑,只在背后低低系了,也不点灯,就在那幽微月光下悄无声息地朝书斋一步步挪去,如意两个光是看着都觉害怕。
先时上弦月隐在云中,瞧不清楚,只见寒琅一人身影,模模糊糊行在前方。此时云霭散去,清辉挥洒而下,那一瞬,如意看见另一抹白色朦胧身影,同宋郎身影重叠,虽也是白色,却阴惨惨灰蒙蒙让人毛骨悚然。
如意倒抽一口冷气,旁边环儿更是叫出声来,连忙捂住嘴,娘儿两个互相搀着几乎抱在一起,那恍惚白影却不见了。两人正觉得必是要被前头寒琅发现,谁知他却似一点儿不曾察觉,仍是慢悠悠走近书斋,转身推门进去了。环儿颤声问如意:
“小姐方才可看着了?”
如意正和环儿抱成一团,身子颤颤发抖,答道“可是一个白影……”
环儿身上一个激灵,扭头尽力张大了眼睛望着如意:“不是条银色大长虫么!”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书斋中隐隐传来琵琶声响,如意声音也打着颤:“那琵琶不是碎了么……”
环儿回话已带了哭腔,“小姐,咱们回罢……”
“可是宋郎……”
环儿真要急哭了:“那大长虫定是对姑爷有情,都好几夜了,姑爷不会有事的,咱们快回罢!”说着使劲攥住如意双手就往回拉,“小姐你抢了长虫仙姑的郎君,还去破坏人家好事,仙姑见了你还了得!”被环儿如此一说,如意腿都软了,再抖擞不起精神,两人互相搀着,跌跌撞撞走回房中。
床上如意和环儿紧挨着蜷在一个被窝里,环儿也吓得动弹不得,如意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好容易身上寒颤好了些,道:
“不对啊,白娘娘不是早在雷峰塔底下了?哪来的什么长虫仙姑!况且我是先给宋郎三媒六聘娶了来的,她就是个长虫,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有一个白娘娘,就能再有两个、三个。况且姑爷不是早认识个什么‘鱼妹妹’么?怕不是条水蛇,姑爷认错了!那‘鱼妹妹’可在小姐前头!”
如意见环儿说得头头是道,嗔道:“贼小肉!你怎么尽向着外人!什么鱼妹妹蛇妹妹的!雨妹是个人!死人!怎的就成水蛇精了!”说着哭起来:“我这命怎生得这样苦……一回是蛇精一回是女鬼……宋郎前世是唐朝取经的和尚么……”
阴篇 10
拜鬼
宋郎仍是快天亮回来,一样的驱了身上寒意再上床,如意装睡,却在被中瑟瑟发抖,她近日连宋郎都怕起来。日间她也试着问过宋郎近日可有什么心事,宋郎没事人似的浅笑一下说没有。
如意自打心里埋下了蛇精作祟的种子,便总看宋郎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似的,一回觉得他瘦了,一回觉得他印堂发黑,可稍过片刻再看,又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如意总觉着长虫还附在他身上,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它。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将此事告诉了顾夫人,求问她可要找道士和尚来祛祟,又问雨妹又同这事有何关联。原以为会领一顿骂,顾夫人却沉着脸听完,只吩咐不许对人提起,就把如意挥退了。至于雨妹之问,顾夫人只当不听见。
寒琅渐渐衙门也不去了,将自己关在书房,日日挥毫,不知是写是画,茶饭日减,眼见的瘦下去。如意问不得、劝不得,心急火燎,顾夫人也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又是月盈月缺,恰逢初一,顾夫人吩咐人预备了船轿,提前封了庙门,去寒山寺进香,供养自不必说,在方丈内同老法师谈了许久,回来便供了一尊地藏菩萨像,抄起地藏经文。如意也跟着顾夫人烧香抄经,只是不见效验。宋郎越发神思恍惚,家中夜里不时听见异响,知州府中鬼影幢幢、乌烟瘴气。
如意已抄了三遍经文,眼看宋郎愈发沉默寡言,却无人可商量,正心急如焚之际,忽想起当日将灵感娘娘画卷藏于衣箱中,本想问问宋郎,却全忘了。如今病急乱投医,如意翻出卷轴展开,看画中人玉骨仙姿,捧着红梅似泣似叹,合上此时心境,一时动情,滴下泪来。
她猜宋郎或许是在书斋,可她不愿唤小丫头去看。待要自己亲自去瞧,却又想起白天听说的种种,浑身发冷,犹豫一番,还是钻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