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今日兴致颇高,堂中闲谈许久,雪苍总也寻不得空同母亲私下交谈。待雪苍告诉母亲时,天已黑了。云夫人先送婆母回房,而后急急带了人就往雨青卧房去,雪苍夜间不便上楼,只在楼下等候。
雨青躺在床上,一语不发,谁叫也不应,劝她喝水、服药,她全不作声,诸人只围着哭,下头的小丫头自去收拾地上东西,擦拭血迹。云夫人进得屋中,一眼瞅见搁在文椅上的长袄,大惊心痛,急向里走。采桑哭着贴近雨青身旁,说句夫人来了,边移来一个墩子在雨青枕旁请云夫人坐了。
云夫人坐在雨青身畔,含泪轻声道:“雨儿,娘来了。”
雨青听见,睁眼望见母亲,忽挣挫着半抬起上身,一手扯住母亲衣袖,艰难开口,一字一顿道:“娘骗我!”说完胸膛起伏不已,云氏急痛,忙要将雨青按下去,雨青强挣着不肯,又将身子抬起来些,死死盯着母亲,问在她脸上:“表哥家究竟怎么了!”
云氏不料她直截问出寒儿称呼,赶紧抱住她肩头劝她先休息,不让她再问。雨青不肯,在母亲怀中挣扎,还要说话,断断续续吐出“告诉我”几个字,挣不过,瘫在母亲怀中,又咳起来,嘴角渗出血沫。云夫人看不下去也哭出来,拿帕子接在雨青唇边,半晌,终于对雨青说:“雨儿,今后不必再问了。”
雨青闻言睁大眼睛,望一阵母亲,云夫人只是垂泪,雨青心头一阵闷痛,□□一声,头别转向里侧,双肩颤抖。许久,低低惨吟出声,哀哀不绝,痛不可闻。吟罢哑声道:“出去!都出去!”云夫人珠泪涟涟,望了床上雨青背影一阵,起身给云凝一个眼色,带诸人离房,只留采桑外间守着。
出了房门,云夫人让儿媳先回去歇着,自己一步步踅下楼来。雪苍仍守在楼下,给母亲、妻子各披上一件斗篷,向母亲禀明已去请省信,说了今夜务必请来。云夫人心却冷了半截,失神似的摇摇头,“情深难寿,治不了。”说完呆了半晌,忽回过神,“也着人去告诉你父亲。他做的孽他自己担着,我不管了!”说着提脚便走。
屋内,雨青使劲提了力气,唤一句桑儿。采桑听见,拭泪急走到雨青面前。雨青微探起头,意思要起来,采桑一手揽住雨青肩头,一手托着头颈,将她上身抱起,自己侧身在床头坐了,让雨青倚在自己怀中。雨青伸出手,采桑拉拉被角将雨青裹好了,才拉住她手。雨青哑着喉咙,一字一顿道:“讲《王六郎》给我听。”采桑撑不出堕下泪来,“小姐!别听了!忘了吧!”雨青只说:“讲给我听。”采桑沉默流泪,半晌,拿袖口抹去泪水,低低开口: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
西山路远,又不通旱道,管家再急,也只得换船上岛,急敲省信家门。待省信收拾好再乘船,再换马车,回到长洲西郊城门时天已将亮,城门刚开,连雪苍印鉴也未用上,一路快马加鞭冲到顾府。
这次是雪苍将省信迎入家中,就要前厅待茶,省信路上已听管家大略讲过,不耐烦,甩了甩左袖,“少将军省了吧,我少喝一口,小姐怕还能多喘几口气。”说完转身向雨青闺房走去,轻车熟路。进得屋中,云夫人已等在明间,含笑相迎。省信面色却极差,爱答不理,看着倒像生气,径直走到床前,采桑在账内扶出雨青左腕,省信诊了又换右腕。
两边诊过,浣纱就要撩起帘帐让省信看过面色,省信一扬手,“不必了。”说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走到门首,又回身问道:“我给的救急丸药还有么?”
采桑走上来福了,“不多了。”
省信一脸果如所料,袖中又掏出一瓶,“此药非必要不可多用,记好了!”采桑答应收下。
几人又回前厅,省信提笔写下两张方子,一个是原先一直服的,略有增删,一个是新的,先用一副,若咯血之症不好,再用一副。雪苍听了发问:“若两副还不好呢?”
省信抬眼,“那就收尸罢!”说完不再理睬,继续开方。雪苍见省信秉性古怪、出言不善,还在踌躇如何应对,留他多住几日,好盯着雨青病况。不想省信倒不用他多言,自道:“这回发病着实要紧,眼看天又要凉,我要先在府中叨扰一月,若不见好,怕要一直待到冬天。还请夫人、少将军先派一人到我家中,让家人打点医书、药剂等物。”
雪苍立刻称谢应允,命人去办。省信又道:“不忙谢,不知学生可有幸见一见巡台。”雪苍以为省信有事相求,自然答应。
管家得令跑着去远了,雪苍这才稍舒口气,略静一静,面上挂上笑容,再入得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