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凝柔柔低声道:“如今看来,嫁与他不是很好吗?姑姑待我如女,还有这么好的妹妹,你哥哥虽是武将,对妻房却极和软,我很知足。”
雨青抬起身来,“哥哥自然是好的,嫁他不是坏事,可当初嫂嫂如何能知?或许哥哥不是这样人,若是个纨绔子弟又如何?嫂嫂不怕吗?”
云凝笑了,“怕,自然是怕。可妹妹想错了,这并不是我当初愿与不愿的事,是父亲命我出嫁的,由不得我犹豫踌躇。”
“那嫂嫂也肯吗?嫂嫂如何能听由父亲这般决定嫂嫂终生!若哥哥对嫂嫂不好怎么办?哥哥当时若真死了又怎么办?”
“我若死了便简单了,一家家当都是妹妹嫁妆,求聘妹妹的人要踏破门槛了。”雪苍迈入门中,笑着接道。
雨青吃了一惊,忙立起身,红着脸给哥哥行礼。雪苍唤一句“雨儿”。雨青向雪苍致歉,说她无意诅咒哥哥,言语失当,请哥哥宽宥。雪苍立在雨青身前,背影将光都遮住了。他笑道:“我知道雨儿没那样意思,雨儿心疼哥哥。只是比起哥哥,雨儿更心疼嫂嫂。”
雨青脸红,垂了头。雪苍向云凝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出发,怕是来不及收拾。”云凝点点头,说都差不多了。雨青见他二人忙碌,又福一福,就要离去。没走几步,被雪苍叫住了。雪苍踌躇半晌,对雨青道:“你回去好生歇着,想开些……不要太怨父亲。”雨青听见立刻红了眼圈,一言不发,扶着采桑掩面去了。
雨青去后,雪苍久久望着雨青离去方向发呆,半晌长叹一声。云凝走近了,挨在雪苍身旁。
“父亲太草率了。”只有夫妻二人,雪苍忍不住发牢骚。
“不是说宋家事大,绝计沾染不得么?”云凝不解。
“那是说给雨青,教她死心。”雪苍道,“便是姑父当真被圣上厌弃极了,不能起复,亦不过是个白身,表弟仍可再入科举,难道那些寒门士子便都取不得妻了?再说宋家再不济,还能饿死雨青?如今这般生拆二人,你看雨青样子,命都要没了,还教她上楼阁,父亲心实在太大了。”
“那你怎么不同父亲说?你若劝父亲,或许他老人家还听。”
“听?你看我们顾家谁听谁的?何况光是母亲将雨青心事透给父亲,父亲已气得发指,要将雨青关楼阁。他如今既是瞧不上宋家,让他为顺雨青心意折自己脸面,想都不要想。”
胡生低头听了全程,打个呵欠。两个孩子姻缘牵扯之大,唱不成《牡丹亭》,倒是半本《桃花扇》了。
阳篇 30
为君芝兰质,妾效飞蛾勇。
家中有无男子,气氛确是不同的。希孟、雪苍虽不常入内帷,但有他们在,总觉心中妥帖安稳些。不单雨青这样想,云夫人也是这般觉着。他二人走后,诸人都觉凄凉。
雨青心中寂寞,牵挂兄嫂,闺房内无人时,偷偷流了数次泪。她又想,父亲长年不在身边,母亲如此过活已近卅载,仍是面色凄然,祖母这五十年光阴究竟是如何熬过的?
眼见枰染金妆,天气渐凉,雨青渐渐更加嗜睡,省信悬心,不敢离去,决定在顾家守过冬天。
雨青的金符仅剩一枚了,她倚在半榻上指腹摩挲着那枚金符出神。
连雪苍哥哥都不忍出口,姑父经受的该是何样磨折,这个冬天表哥一家又要如何熬过?雨青每每思绪至此便心酸不已。然而想起表哥,心中蓦然浮现幼时冬雪中曾望见的松竹模样,遒劲苍翠,染了银妆更显仙风道骨,卓乎不群,同表哥身影恍惚重合。她心生一念,很想送一棵松、一杆竹给表哥,带着冬雪送去,劝他不要伤心,令他记着总还有自己在心中守着他。
然而就连她,也守不得几时了。多年心事如今成空,表哥甚或还不知道……李家她是定不会去的。不过再煎熬两年,将这条残命耗尽罢了。
雨青只一件不甘心,她不甘心这番心事就此无疾而终,不甘心同表哥从此水自东流花自落。她便是死,也要将这颗心教表哥铭心刻骨地记着。她要表哥晓得,自己此后残岁,是为表哥撑下去的;即便死了,也是念着表哥死的。
主意已定,雨青扶着肘靠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至案前坐下,教采桑寻针线绸缎同绣绷来。采桑凑齐诸样,雨青小样也不打,一副松竹斗雪直截在雪白缎面上挥笔而就,恰有荷包大小。采桑替雨青将绘了花样的绸缎绷紧,再配针线纫好给雨青。
雨青接过绣绷,针甫戳上雪缎,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表哥在光下比着大半由他自己绣成的凤穿牡丹,说我用不着你作此;同一张榻前表哥笑问雨青,才做了多大功夫就累得这样;表哥说那些装腔作势之人自己才浮躁,却将数百个针眼挨个替雨青纫了。
云凝柔柔低声道:“如今看来,嫁与他不是很好吗?姑姑待我如女,还有这么好的妹妹,你哥哥虽是武将,对妻房却极和软,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