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不得将你我之事告与他知,亦不许告他你有生还之机,只说自己将死,来践旧日盟约。他若为此推脱、薄待于你,亦算你输。”
“其三,一年期满,你二人若仍同一心,我要宋生携你奔逃出家,如我二人西山之诺,白身隐居,再不入仕途、不归家。他若不肯,亦算他输。”
雨青闻此心惊,犹疑恐惧,嗫嚅一阵,寻个借口,“我病深沉,他一介书生,如何能够私逃成功?”
胡生轻笑:“我自有手段。你先哄他盗你肉身,他若依言,我自会相助。待他盗得你肉身,我为你助一口仙气,暂提气力。若他当真携你出逃,我必相助。逃出生天,我施法复你肉身。”
“他若不敢盗你肉身,或不愿为你抛家舍业,此事便罢,你要同我走。”
“你……这……明显是为难于他……他如何能够如此行事……”
“囡囡,并非我有意为难,你想想宋家,再想想你姑姑,岂不闻‘聘则为妻奔是妾’?若你二人不逃宋家,你姑姑岂能容你?宋家岂能容你?你难道愿效法唐婉?”
“凭宋生个性,若不远走高飞,他能于宋家那等污糟之地护你周全?他今日无勇气为你抛舍母亲、功名,明日你必死在他家,我的心血便白费了。何况白身离家、湖山隐居,本是你我约定,他若做不到,我又何必隐忍退让?”
“只此三件,你可依我?”
阳篇 40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冬至前夜,撒盐飘絮,大雪纷纷。
不见表哥已有两载,不想再见时竟是一人一鬼。胡生撮些精气为雨青施法,以灵气暂化一副躯壳,仅有寒琅可见可触,旁人皆不能视。雨青一身卧病时的单薄衫裙,青丝不系,更添鬼气。依胡生之言,借道灵歧路绕出顾府,进到宋家,立在院内湖石阶上,凝神观想表哥身影,心中叫一句“表哥”。
一会不见动静,胡生现了身,嘻笑道:“你看,我早说你二人心意不通,他听不见你唤他。”雨青不理,手握在心口,阖眼用心再唤一次,“表哥!”胡生看雨青样子正看得牙酸,远处寒琅仅着道服,抄着大氅冲入雪中,走几步湿雪浸入鞋袜,遇暖融化,浸透双足,冰冷刺骨,寒琅浑然不觉。胡生冷眼瞥一回寒琅,闪身去了。
雨青望见寒琅推门寻来,激动欣喜,恨不能扑在怀中,然而立刻记起,依胡生之言,要令表哥相信自己是将死魂灵。如若表哥当真害怕躲避又如何?雨青蓦的记起柳梦梅,她的宋生会说“怕也”?还是“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
雨青却并非他的妻。可叹太守之女尚忧“聘则为妻奔是妾”,姑姑同宋家族长又会如何想她?
雨青强压心中悸动,冷冷立在月下,等着寒琅。寒琅看清表妹,尚未开口,先用锦裘将她裹紧了。雨青忍着心酸,让寒琅瞧清楚,自己没有影子。寒琅终于发觉,愣在月下,雨青幽幽道:“雨儿是来向表哥道别的。再不到一年,雨儿要去了。”
寒琅终未说“怕”,亦未说“不怕”,只拉紧了雨青手,携她入房。雨青卸下大氅,细细打量表哥房室,瞧见桌上那套《四书集注》,心中惨然。表哥过去两载果然在学此事。分明姑父那般故去,表哥仍要习此。世间风刀霜剑,并非只在雨儿身上。正如母亲当日之言,人只能认,不能同世间的道理规矩争,表哥亦是如此。雨青心痛,抚过寒琅架上那尾狼毫。
寒琅仍未尽信雨青只是魂灵,要去禀告姑母,雨青急忙拦住,拉寒琅手在自己鼻下,令他探自己鼻息。果见寒琅陡然变色,举灯高照,不见雨青素影,急问雨青发生何事。雨青接过灯烛,如当日流萤散后,背光立在窗下,哀哀切切泣问寒琅,
“表哥这一向安好,怕是已将雨儿忘却了。”
寒琅立刻眼酸低头,强忍泪水,上前几步望着雨青道:“寒琅岂敢!这两年来眉间心上,不曾一日不思念表妹,只恨音书断绝,无从相见。夜夜相思,无处消遣。雨妹如今为何这般模样?”
其后大略如寒琅话本所书,雨青隐去胡生之事,将过去数载所遭变故,父亲如何关押逼迫、自己如何思念病重一一相告,说完扑在寒琅怀中痛哭。哭到伤心处,雨青道:“表哥定是忘记了雨儿!为何两年来音书断绝,哪怕能听到表哥一个字,雨青还多份留在世间的念想……楼阁上的日子,绝望透了……雪苍哥哥说要……雨儿只能撑着……表哥……为什么不来接雨儿……”
寒琅全然动弹不得,雨青岂能不知?只是伤情之下胡言乱语,诉说心中怨苦罢了。岂知寒琅闻此,痛心悲泣之余,转身向架格中取出厚厚一叠信札,皆未落款封蜡,夹在经书中,隐蔽之极。寒琅取来,双手递与雨青,不发一言。雨青不解,抬头望寒琅一回,寒琅含泪,面色沉沉,点一点头。
“其二,不得将你我之事告与他知,亦不许告他你有生还之机,只说自己将死,来践旧日盟约。他若为此推脱、薄待于你,亦算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