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玳跟着隋王到大慈恩寺静修,起初还是老实了一段日子的。有一回隋王与寺中高僧结伴前往敦化坊的净影寺听禅,把他带上了,他听得烦躁,坐不住,就以想在寺中游览为名,暂时离开,出了禅房后却听说了圣人驾临芙蓉园游春的消息。他开始蠢蠢欲动,便仗着父亲没留意,支开了带路的僧人,只身溜出净影寺,前往隔壁坊的芙蓉园,想要找机会见一见圣人。
也是他走运,那天他还真遇见了圣人,当时圣人正坐在水边沉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平日总是会陪伴在旁的贵妃、杨家姐妹等竟然统统不在,只有高力士与小高力士在仙。
李玳想着自己小时候,高力士对他很是和气,而小高力士又是他亡妻陈氏的娘家熟人,二人应该都不会强硬拦下自己,便厚着脸皮凑上去了。小高力士虽然拦了他,但没拦住,圣人发现是他,就把他唤到跟前去了。
不等李玳说出巴结讨好的话,圣人便开始数落他,说他好高骛远,骄傲自大,没有自知之明,还对父亲不孝,还说从前安排他去地方上任刺史,本就是让他去做个富贵闲职,根本没打算让他插手地方政务,谁知他不但插手了,还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见自己收不了尾,便害怕地退缩了,反而让其他官员帮忙收拾烂摊子。等到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又跑出来搞事,拖其他官员的后腿。
圣人为了避免他再闹出更多的夭蛾子,才下旨革了他的职,急召他回京,从此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草包了。可他还蠢而不自知,只觉得自己才干出众,之所以不得重用,都是受了父亲的连累,哪里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的愚蠢给坑了?!
圣人骂了李玳一顿,又说隋王对他这个嫡长子疼爱有加,还早早为他请封了嗣王之位,才让他越发傲慢无知。如今他没了嗣王爵位,总算可以好好看清自己,反省一下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了。圣人要他老实悔过,反正年纪才三十多岁,现在知错能改,还来得及。
骂完他,圣人就把他赶走了,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但他事后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了。圣人一直在抱怨他不孝顺父亲,那只要他多多表现孝行,是否有机会让圣人改观呢?他如今也不奢求能做什么高官了,只要能让他重得嗣王爵位,哪怕是叫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他也愿意啊!
在那之后,李玳便对隋王“孝顺”了许多。隋王偶染风寒,他就衣不解带地日夜守在父亲病床前侍疾,又说要在大慈恩寺里为父亲做祈福法会,点长明灯什么的,甚至还建议要将父亲早前建的那座寺庙扩大一倍,多召些僧人来给父亲祈福——这个建议被窦王妃打回来了。如今她已经将赵陈记的收益还给了小孙女李俪君,怎么可能还愿意从隋王府的账上掏钱,满足隋王礼佛的额外花费?更别说是给继子脸上贴金了。
李玳做了这些事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圣人知晓。他生怕自己的“孝行”无人传进宫中,还特地要找人替自己宣扬。妻子裴氏一心安胎,不愿意插手他的事,他就找上了大舅哥——裴氏的兄长们亦是公主之子,身上也有官职,平日是有机会进宫面圣的。他哄得大舅哥同意替他传话,谁知道裴舅爷进宫一趟,回来后就冲他发了火——圣人根本就不记得李玳这个侄儿了,更不记得曾经在芙蓉园鼓励过他什么。裴舅爷自觉丢人,自然更看不上妹夫的行事。
裴氏是到这时候,才知道丈夫瞒着自己哄骗兄长去做事。她去质问李玳,正好赶上李玳恼羞成怒,认为圣人不可能忘了自己,一定是裴氏在娘家兄长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故意不替他传话,还要骗他的。他一怒之下,就将裴氏推倒在地。
李俭让说起这些事,也觉得父亲很不靠谱:“裴家舅舅说得很详细了,过后三叔还托人去打听过,实情正如裴家舅舅说的那般,圣人确实不记得……无论如何,阿耶也不该迁怒到继母身上。裴家如今恼了阿耶,若不是继母临盆在即,只怕霍国长公主立时就要带继母回娘家去了……”
李玳始终不相信圣人已经忘了当初跟他说的话,但也知道自己很难再有机会说服圣人回心转意了。他从前看不上东宫,如今东宫也看不上他,只能从小一辈那儿想法子——倘若他的儿子能交好东宫最有希望被封为皇太孙的广平王,日后得以继承嗣隋王爵位,那他这个父亲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李俭让苦笑着说:“阿耶费尽力气才打听到广平王今日会携家眷到大慈恩寺礼佛,又听底下人报上来说,四妹妹也过来为继母祈福了,便吩咐为兄打着寻妹妹的旗号,前来与广平王‘偶遇’……”他越说越脸红,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父亲吩咐他去做的事。他虽然奉命来了大慈恩寺,也跟广平王相遇了,但从头到尾都没为父亲说过一句好话,只拉着郑汶与广平王说些佛法、风景什么的……在外人看来,他们很聊得来,这样回了家,对父亲就有了交代。至于为父亲求情什么的……那不是祖父隋王也有吩咐,命他不得在广平王面前多嘴么?
李俪君无语地听完兄长的苦水,抬头看向李俭让身后,早已静静站了一会儿的广平王,开口道:“堂兄也听到了吧?请你不要责怪我兄长,他原也有难处。”
李俭让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看见广平王,才醒悟到自己泄露了父亲见不得人的丑陋心思,顿时涨红了脸。
广平王是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人,微笑着拍了拍李俭让的肩膀,道:“俭弟不必惊慌,其实我心里是有数的。玳叔平日行事,我也早有耳闻,不会因此而误会了你们兄妹。况且你我性情相投,又是至亲堂兄弟,何必为了长辈的些许私心,就耽误了彼此的正常往来呢?”
李俭让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又安心的表情,对广平王更加敬佩仰慕了。
广平王又转头看向李俪君:“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修道人的传闻。不瞒四妹妹,其实我今日会到大慈恩寺来求见圆光法师,也是因为听说法师见多识广,心中有些疑惑,想要向他请教的。”
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量:“皇祖父……最近确实经常忘事,还时有古怪举动,令人摸不着头脑……他老人家很有可能确实对玳叔说过那些话,过后却又忘记了……自从四月以来,类似的事就发生了好几回,前些日子还越发严重起来……”
李俪君挑了挑眉:“四月?”这个日子很微妙啊……凛元老祖是四月初脱困的,而在那之前,李能老祖就去了东海。
她转头去问李俭让:“阿耶在芙蓉园见圣人是哪一日?裴舅爷进宫,又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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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俭让羞愧难当,但对于小妹的疑问,他还是吞吞吐吐地回答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