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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始至终,他没问过碾廑姓甚名谁,大约是揣测萍水相逢,日后也后会无期了。

碾廑有些困惑,既然晓得他名讳之人都翘辫子了,他若不愿自行吐露,外界谁又能得悉?而既然自愿告之,何必杀人灭口?还不如不告,当真是自相矛盾之说。几个时辰之前,变相的自投罗网;几个时辰之后,言辞凿枘龃龉,看来这名刺客当得实在不甚合格,尚缺火候。

可转念一想,倘若游乾合格了,当刺客的火候到了,她的寿命也就到头了。

关于今日这桩鸳鸯浴,碾廑自不敢厚着脸皮到处张扬,只得守口如瓶。但若不找个人倾诉,难免想入非非。因此回了碾府,她变得沉默寡言,眉头一蹙便没再舒展过,郁闷又憋屈,即便是苌蜜亦只字未提。

外出一趟,整个人天翻地覆。这也导致后来苌蜜忧心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状况,碾家二老归来时便第一时间将情况据实以报,想让二老开导开导自家突然十八变的小姐。

开导是必然的,但在这之前,碾父忍不住要象征性的摆起为父之风,对闺女训斥苛责一番。

这一番苛责中包涵了碾父一句伤怀喟叹:“你如今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将来前景堪忧啊!”因了一句前景堪忧,令碾廑本已十分抑郁的情绪惹得更加低落了,以至于晚间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难入眠的结果便是三更半夜时还能保持头脑清醒,而清醒的头脑耳听八方,是故晚间有人潜入府邸时发出了略微风响,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详的预感悄然窜上心头,碾廑隐约察觉有异,翻身下榻披了衫子,只见门外的士卒竟已毙于当场,尸横就地。与此同时,空气里她曾嗅过的异味弥漫沛散,是毒!

惊诧骇怪之后,恐慌剧增,她疾速奔出室外,在阿爹阿慈门前逮到了凶手,掩藏在漆黑夜幕中微不可查的一抹背影。

唰!

寒芒映照窗外月,横来耀眼刹那洁。是刀刃上发出了反光。是那抹背影听闻动静,骤然回头,但举刀的动作在看清碾廑时默然一顿,面幕后的眼睛所发之光比刀刃更亮,在那明亮之中,蕴含的是极度震惊与疑惑。

从未有过的战栗,碾廑二话不说,紧抿双唇,在黑暗中拽着对方衣袖,轻身掠出府外。

“你是碾家之女?”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狙击刺客,故交重逢的惊讶过后,游乾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容。

碾廑怒气勃发,指着门前直挺挺躺卧于地的死尸,颤声诘问:“你这算什么?救我活命,却来荼毒碾府。怎么?忧心我守不住你的鼎鼎大名,前来杀人灭口?”

面对怒火冲天的碾廑,游乾依然淡定不迫,可说出口的话却使人心惊肉跳:“有人高价聘雇杀手要灭碾家,域王便将这项使命派遣于我,限期三日之内圆满告竣。为图方便,省时省力,我便以毒物行刺低调暗杀。至于你……”他略微停顿,续道:“只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我事先并不知你身份来历。”

此时的游乾霸气侧漏,其实从这里已不难窥测,他于生命中第一个有亲密之举的女人心怀柔情,若非与众不同,他没必要向她做出解释。

但碾廑对此却一无所知,她不怀疑游乾话中的真实性,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要灭自家满门。映象中仅前几日她在天鲁城中得罪过那批人,可她鲜少行走江湖,他们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段内知悉自己姓碾?可一想到阿爹日常对她谆谆教诲那些大道小理,忽然恍然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碾家富埒陶白,祖传武学颇丰,但无人谙造,如此一只唾手可得却又不烫手的香饽饽,谁不想据为己有?这就是阿爹日夜心忧之厄,他平素谴责指摘,说她不思进取,生平首次觉得自己的任性是一种罪恶。

自责与无力感充斥心胸,她有怒火却无处可泄,纵使有心以命相搏全府平安,亦力不从心,没这个资格。

她正处于自责愧疚中,阐明来由的游乾却没让她太过烦恼,一掌劈在她后颈之中。碾廑猝不及防,一掌即晕,歪着倒了下去,这一倒却是栽入游乾怀中。他朝碾府看了一眼,天井中庭点着明明灭灭的阑珊烛火,即将见炬,但在外巡逻防守的家仆已尽数陨命,他如此刻动手,顷刻间即可完成任务。

低头去望怀中丽人,是否痛下杀手,摧毁她浑圆的命运?

犹豫再三,他选择了罢休,手中寒刃还刀入鞘。

风送沉寂万籁弇,碧落动衣一色盲。

故事到此方才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桥段,碾廑被游乾拐去了拂穹域。

不同与三教九流,百门千派的肃穆风格,拂穹域这片以杀伐著称的血腥国度当真不负盛名,矗立于万尸乱葬岗的阎罗殿之后。许是受非黑即赤、遍地枯骨的环境影响,竟连苍天亦是黑压压暗沉沉的灰白色,仿佛亘古惨绝。

至始至终,他没问过碾廑姓甚名谁,大约是揣测萍水相逢,日后也后会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