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怎么过意不去,也终究非过意不去不可,他左顾右盼,见大众广庭中并无林雾的身影,不禁疑惑:“咦?宫主大人怎地不在?按理说她应当第一时间驾临现场,如今大功告成却仍不见踪影,难道无人通禀么?”
歃血群女中,榇碧翼后知后觉的纳闷一问:“额,宫主没来么?我适才已去内殿练功室通报,她只说知道了,我还以为早便移驾,原来现在也还未至。”
“嗬,我都有点看不透你们的宫主大人了。这琥珀所呈现的形状是她放不下的执念,对执念也这般磨蹭,我甚至怀疑她是否当真在乎这份执念。”林雾姗姗来迟,多半是练功正练得兴起,无暇旁顾。这便说明她对武学的热衷多于那画中人,否则一闻讯息,应该第一时间息功罢修,赶来观瞻才对。
可下一瞬他便否定了这条揣测,他功力虽较林雾远逊,在角逐过的年轻一辈中却算得魁首第一人。修习内功时需心无二用、抱元守一。精、气、神、魂均不外盈,身心融混。功力越深,则入定阐功时越凝塞五识,于外界响动听而不闻,一旦听之闻之,便极难澄明心境,走火入魔。只有当内功修为练至绝对上乘,方可言听圆转,随心所欲。
根据他的忖测,林雾多半是练功正练到要紧关头,给榇碧翼翼稍微中断,压根儿没听清她话中内涵,便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心无旁骛的用功。榇碧翼的这个通报,其实并未将讯息告知于她。
其余诸女约摸也是这般揣度,交头接耳的讨论是否换个人再去支会一遭。
讨论了半晌,大家一致认为修习内功非同小可,讲究水到渠成,外界干扰太多,于功力大有折损,而雕塑摆在殿中不会无缘无故长脚逃跑,什么时候都能观瞻。两相权衡之下,决定安守本分,不去搅乱宫主静修。
既然大家达成共识,即墨飒风也只得因势任之。因又得林雾新赠一壶醴荼靡,他手中已有两壶佳酿。数量依旧有限,但只收藏其一便已足够,另一壶不至于再继续藏着掖着,于是他决定今朝有酒今朝醉。
为了稍后林雾出关时方便交流,他没有折回笼婵殿,而是步入无名殿后堂,拐一拐角遛一遛弯,熟悉参观片刻。
平素林雾身上穿金戴银环配琳琅,颇为富裕。即墨飒风本拟她的苑子多半亦是假山锦绣风光旖旎,布置得富丽堂皇,哪知一入后苑,竟大失所望。殿门之外的装葺倒还像那么回事,可深入之后,发觉玉砖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画轴,均是水墨。画中景致千姿百态,有姹紫嫣红繁花之簇,亦有崇山峻岭高峰之巅,可无论再怎样美轮美奂的背景,其存在的价值,都只是为了衬托一人。
那个他亲手雕刻成形的人。
那个人身上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俊美的眉眼间那股似有若无的忧郁,像历经人生百态一样。
可其实,他面貌青涩,年轻稚嫩,不过是只乳臭黄毛罢了。
很昭着的特点,尽管即墨飒风对鉴貌辨岁并非深谙,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他着实被吓到了,满屋子都是同一个人同一双目光拿同一种忧郁的眼神瞅着你,任何人都会乍起满身寒毛。何况他越看心里便越滋生出一种将这些画统统付之一炬的冲动,赶紧走为上计,逃离这片如坐针毡的水墨空间。
她定是相思病无药可治,才将相思对象挂了个充斥满堂!
即墨飒风心头像被人用铁杵锤了一记,十分憋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不禁困惑,为何自己每次看到那个人时心里都会莫名其妙的沉闷滞塞?素未谋面,他从未见过其人,自然谈不上罅隙隔阂之说,不过纸上笔墨而已,他怎地就如此没来由的闷闷不乐?
他攀上苑中唯一的一株槭枫遒曲,冠葱顶茂的杜仲,找了支弯弯拐拐的三叉形枝干,就着枝叶间衔泥筑巢的两只戴胜蕉鹃,躺身解壶。
这株槭枫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枝干弯曲如盘虬卧龙,一片片红透的枫叶蹁跹而坠,美得如梦似幻。虽只一株之叶,可独善鹤立,却居于万千矮冠之上。
这女人金屋藏惬,在苑中开辟出这么一处好地方,想来也是为了满足醁醽香篘之欲。只佳景孤调,乏味了些,但他习惯了一人,不足道栽。
有了地利相衬,此时不剧饮几杯,更待何时?
因心怀迷惘,自我惆怅,原本是为了一过嘴瘾的品醑,变成了剧灌冻醪、豪缥曲蘖,一怠便是数个时辰。
一梦壶觞杯中汤,三生秬鬯忘忧物。
场言道酒能解忧,醉可去愁。他酒量其实颇佳,虽算不上千杯不醉,但一口气灌个十来盅倒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可今日不过三两入腹,却已神智迷糊、晕头转向。
不过再怎么过意不去,也终究非过意不去不可,他左顾右盼,见大众广庭中并无林雾的身影,不禁疑惑:“咦?宫主大人怎地不在?按理说她应当第一时间驾临现场,如今大功告成却仍不见踪影,难道无人通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