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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折腾,林雾负荷之身遭了戕躏,皙里透红的脸色复又病态起来。

显然,面对林雾体内真气之怪的这项特征,他仍一筹莫展。

其实,醴荼靡何足道哉?不过酒水而已,世上佳酿何止千万,总能找到比它味美的琼浆。况且人之口腹其欲有终,无论再如何珍馐,都只图个新鲜,初尝回味无穷,尝多了便味同嚼蜡。黍馕香脆,多食则腻;醑鬯甘冽,复饮则隳;香醴浓醇,常酗阑珊;尤物妖娆,久赏无奇。

第一次饮酒,难免酩醉,无法体验流霞之美,随着次序增多酒量便会水涨船高,待练出一身好酒量意欲一窥欢伯之乐时,舌尖便早已在适应中渐趋麻木,只觉这所谓的琼浆不过如此,能使人纸醉金迷,却无乐趣可言?

即墨飒风第一次蘸壶,喝的是秋鹿白,性烈,含在口里灼辣入火,他觉得这种苦涩又辛辣的酒水委实难以下咽。后来终于不再觳觫,却又觉得寡淡,再无徂昔那般鲜厚,于是弃了旧嗍,另觅新飧,拣取陆游白堕以傍身解馋物。

这些年间,他腰际酒壶依旧,一直是从前那只不知在哪家农舍里摘窃而来的黧葫芦,经久不损,便一直挂戴,但其中所盛的柸中物却连更踵易,挑肥拣瘦装过了十多种不同风味的酒。他想,今日他钟情于醴荼靡,不过于曩昔一般,图个新鲜劲儿,因稀奇而好奇,待这股新鲜劲逐渐消弭,为之中意的厚爱也会随之淡去。人生在世,谁非喜新?谁非厌旧?

第18章 第十七章岑门送颟

林雾将他掳来熏宫,除了不忍见他一厢情愿倾心碾廑,闹一场贻笑大方的丑闻;利用大琰圣海之力寻访那个人下落;以及借他之手雕刻一尊塑像。美其名曰大家交易一场,各取所需,他要一饱醴荼靡口福,她要填补心中遗憾。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他身险困境,死活不由自主,命运全由林雾一手操控,即使有心逃之夭夭,却把握全无,冒不起这个险。

可眼下林雾自顾不暇,处于濒死状态,底下一干女仆都满怀焦灼,忙着设法除厄,他大可以趁乱摸清出宫之径,然后溜之大吉,只要回归大琰圣海,即使林雾日后获救有心追捕,亦拿他无可奈何。

天时地利皆具,若此时潜逃,机率大约在八成之上,可当他将那副熏宫规格草图再度盗取在手,摊开时,片刻踟蹰之后,又缓缓卷了起来。

五罗姝中,赤姝头脑最为敏捷,为人机警牢靠,能揣测常人平素无意揣测之,她十分明了即墨飒风与自家宫主之间的渊源。一开始关心则乱,忙于处理林雾之祸,过得几日才后知后觉找到即墨飒风困惑相询:“宫主如今遭灾逢难,公子为何还逗留于此不肯离开?若说你起了恻隐之心,但也竭力挽救仁至义尽了。”

“你家宫主身上秘辛颇多,着实令人心存好奇,不如你将她的故事同我阐述明白,好让我走得舒坦一些。”即墨飒风以这样的理由死皮赖脸。

“公子说笑了,身为奴婢,要为宫主尽忠职守便是本分,可不敢肆意窥测上司隐衷,请恕奴婢无可奉告。”

那一脸“我对此一无所知”耸肩摊手的形容,彰显了她确实对林雾的畴前全无所闻。不仅如此,除她以外,白月薰宫举派上下千余教众,都是林雾与那个人离别之后方才齐聚一堂,彼时她早已将心事掩埋于胸,尘封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即便是宫中地位最赫耀的女署亦不晓得。

她是一个闭塞的女人,自己给自己栓上了枷锁。

既然赤姝给不了答案,即墨飒风便走得不甚舒坦,自不能安安心心就此告辞,于是理直气壮的继续留坐座上宾的位置,赖在宫中蹭吃蹭喝。

可时运不济,眼下适逢多事之秋,他有心将林雾的故事剖个明明白白,如今希冀已经苍茫了。故事的主角生命逐渐透支,而那些尚未企及的典故,亦随着生命的流逝逐渐透支,像汪洋般空旷又辽远。

而再缥缈的汪洋都可以摆渡涉水,天各一方才是真正的遥不可及。世间万物,再没什么比死更能掩埋风尘了。她念兹在兹的那个人是,她也是。

才开始试图了解,已没有机会再了解。

他开始惶恐,心里既哆嗦又忐忑,为即将失去了解林雾而恐惧。其实他并非对那些湮没无音的故事感兴趣,他只不过是对她感兴趣。如果将那些故事移植到别人身上,或者那些故事的主角不是她,那么他必定如风过青浮水动萍般稍瞩即去,不会泛起丝毫涟漪。

事实证明,林雾是个很能折腾的人,不省人事,也在梦魇中鸡飞狗跳,不过她的一场呓语却给即墨飒风提供了一条蛛丝马迹。

这么一折腾,林雾负荷之身遭了戕躏,皙里透红的脸色复又病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