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恼怒,曾几何时,她也站在蝼蚁的角度仰望强者,那些热切而深邃的目光,她感同身受。她曾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成为一名强者,要站在天下人巅峰,俯瞰万里河山,而今日,虽是微不足道的出了些风头,她却殊无喜悦感,即便心中略有得意,总觉空空荡荡,似乎缺了一物,美中不足。
但享受曾经踩压于顶之人的信奉推崇,也是美事一桩。她招摇过市高调瞩目,不亦乐乎。有人点头哈腰凑近谄媚,阿阮一概不理,视而不见,一张脸严肃古板,甚是小人得志。
优哉游哉跺至府前,天井中,酉迁练拳正专,楚清尘在旁监督,指手画脚,提点失误,一侧脸间,看见阿阮站在门口,呆了两呆,接着喜出望外,奔出门来迎接,先是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阵,才转喜说道:“为师至武会将至,掌教定然放你出关,却不想便在今日……”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变,浓眉一拢,不悦道:“做何事均要适可而止,谅力而行,你这没日没夜的练功,这身子骨瞧着可瘦了一圈,来来来,为师昨日猎了头山猪,命灶房阿娘特意留了珍馐……”
他千言万语喋喋不休,阿阮看见他瞳孔里,那由衷展露的喜悦,鼻子忽然就酸了,朝夕相处了这几年,她没发现自己其实有人关心的。他说徐娘,阿阮如梦初醒,一语不发,忙不迭扭头就跑,直冲进那烟熏火燎,油水混淆的火灶房,一眼就看见那站在土灶边,舞勺弄铲的老人,才几个月没见,她怎么就驼成这样了呢,那脸颊上的皱纹,怎么就深摺至此呢?
老人察觉身后有异,缓缓转身,浑浊的双眼当时就湿润了。
“阿……阿阮。”
她一拥而去,扑依入怀。
这一夜,她在火灶房就寝,睡得是童年幼时专属自己的那张木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其实天鸾墟中同她类似身世的少女比比皆是,也有许多是徐娘含辛茹苦拉扯带大,可真正留念,有感情的,屈指可数,而他们一天到晚,都忙得焦头烂额,天鸾墟顶山巅上,也有厨房供食,他们无需舍近求远跑下山腰。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奶娘,时而心血来潮,会下山腰探望,也来去匆匆。
阿阮冥思苦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那般兢兢业业,那般不要命的修炼,依然忘不了了,而他们,是怎么忘记的
第二日,阿阮折回府邸,酉迁早已堵在门口,冲她左打右量,好半晌,才翘起唇角:“师姐最近可如日中天呢,却不知随掌教师祖修炼了这许久,本领可有长进!”
阿阮不愿与她争执,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天资愚钝,非习武之才,虽恭聆师祖几日教导,小有突破而已,并无大涨,你放我进去罢。”
她随口谦逊,酉迁哪里肯信,素手一扬,执剑在手:“师姐切莫藏着掖着,我特来讨教几招。”招字落地,一剑递出,直取阿阮面门,去势颇急,显然几月不见,武功小有寸长。
若放在数月之前,这一剑阿阮如何敢硬接她自出关以来,从未与人动手,眼见剑见已抵面门不逾寸,手臂微抬,伸出两指,在剑身平面上一推一弹。一道清越之声悠然不绝,酉迁只感半边身子登时酥麻,虎口险些贲裂,手掌拿捏不稳,长剑哐当落地。她大惊失色,立即捂着左手后跃。突觉身旁风声掠发,眼前一空,阿阮已飞进府去,入了中庭。
一招挫败对方,阿阮也不乘胜追击,没理会师妹,直奔师傅之房。楚清尘正自屋中推门出来,一见阿阮,笑容顿绽,问道:“近日来教内门徒筹备会武,忙得起居无时,我各渊各墟的师兄师姐也均陆续到了,你来得正好,随我同去迎客罢。”阿阮应声:“是。”两人跺至大门,酉迁兀自呆愣当地,阿阮一拍她肩膀:“咱们好歹姐妹一场,就莫同室操戈,互相阋墙了罢。”酉迁一惊跳起,挥开她手,憋嘴:“哼,你别得意,我,我早晚赶上了你!”她一战惨败,气势萎靡,说话也有气无力。楚清尘眉间露虞,冲她斥道:“你这争强好胜,枉顾情义的狠瘳脾气,也该消戒了,否则成何体统!”酉迁不以为然,嘟嚷:“师傅便是见师姐大荣往昔,偏心眼。”
诚如楚清尘所言,三渊四墟的长老高弟们均连篇而至,天鸾墟各府各邸皆人满为患,广场林荫,但凡能站人之地,都络绎不绝,形形色色交头接耳,嘈杂喧天,而教内阿字辈弟子们,也纷纷倾巢,端茶倒水,招呼接待。
楚清尘眉开眼笑,一路于各人寒暄客套,酉迁阿阮是无名小卒,虽识得众宾,却也说不上话,跟在师傅后头,百无聊赖。三人拐过几个弯儿,要去主堂大殿,行至半途,迎面撞上一人,竟是楼清染。
她并没有恼怒,曾几何时,她也站在蝼蚁的角度仰望强者,那些热切而深邃的目光,她感同身受。她曾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成为一名强者,要站在天下人巅峰,俯瞰万里河山,而今日,虽是微不足道的出了些风头,她却殊无喜悦感,即便心中略有得意,总觉空空荡荡,似乎缺了一物,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