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芳玄死谏,他却置之不理,当以死谢罪,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走!砸了苏羡渊的生祠!”
两群人差点对殴起来,所幸叶承远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把闹事的人稳住了。
人群散去之后,叶承远幽幽望向远处的江州城,默然哀叹一声。
“爹,你歇一会儿吧。”如蔓心疼地走过来,看着爹爹不过几日的光景就瘦脱了形,他的颧骨深深凹陷,眼眶四周一片青黑,头发片片花白,满身泥泞。
叶承远随如蔓回到自家帐篷,道:“我回来换身衣服,马上还要出去一趟,朝廷派祐王前来赈灾,这会儿已经在渡江了,我得赶过去。”
如蔓对于朝中之事不感兴趣,她只担心父亲奔波数日身体受不住。母亲谭玉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相公,祐王自有知府和通判大人接风,再说衙门里还有好些个主簿和捕快,你歇一歇,晚点再去吧。”
叶承远沉默了,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衙门里八成的人都葬身洪水了。如今,已没几个人了。”
叶如蔓只感到一阵颤栗:“王大哥,孙大哥,难道他们都…”
叶承远眼眸低垂,哀恸地点了点头:“是……”
叶如蔓止不住地发抖,她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可如今她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地故去,突然让她明白了何为人生无常,何为阴阳相隔。她愣在原地,有点想哭。
谭玉温柔地将女儿拥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又柔声对叶承远道:“相公,至少喝杯热茶吧。”
叶承远双手颤抖地端起茶杯,却怎么也喝不下那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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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渡口,知府苏羡渊、通判范庭致带着衙门众人静立等待。江南西路提刑程慕贤因在江州查案,按礼制也来迎接祐王。
几艘小船很快靠了岸。席帘一掀,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身穿银灰色蔓草纹长袍,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丝滑明朗,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墨黑的头发用一只青色玉簪簪住,可谓俊美华贵,气度不凡。
众人纷纷躬身:“恭迎祐王殿下!”
祐王赵熠嘴角一弯,微笑着一一见过众人。走到苏羡渊面前,他恭恭敬敬行礼道:“恩师。”
苏羡渊曾官至参知政事,亦担任过资善堂教授与太子太师之职,教导过太子及诸皇子。苏羡渊为人正直,博古通今,曾是庙堂之上一位举足轻重的朝臣。赵熠自小对这位老师的为人与学识敬佩至极,只可惜,十三年前,苏羡渊因为质疑“天书”和反对“封禅”而忤逆圣意,被贬为江州知府,赵熠就再未见过他了。
苏羡渊忙回礼道:“祐王殿下,您折煞微臣了。您一路颠簸,想必已是劳累。洪水刚刚退去,江州城内一片狼藉,尚无法居住。还请您移驾南山村云锦园,那边已安排妥当,您可以稍作休息,再议赈灾事宜。”
祐王点点头道:“多谢安排。”
很快,祐王一行人坐上苏羡渊安排的马车,往南山村行去。
“恩师,我在京中得知,长江江州段干堤今年已经进行了修缮加固,为何依然无法抵挡洪灾呢?”赵熠一路上看到江州城垣破败,良田尽毁,洪水肆虐的痕迹历历在目,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生出很多疑问。
苏羡渊佝偻着背,本已极度憔悴的脸变得紫黑,眼眸暗了暗,深深低下了头:“微臣…微臣愧对江州百姓。殿下,实不相瞒,江州大堤内中虚空,基础脆弱,几乎就是废堤啊!而且,圆石矶一段水流异常湍急,堤坝承压过大,故而溃决致灾。”
“内中虚空、基础脆弱…您的意思是有人徇私舞弊,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
“不错,朝廷拨下来的十万河款是经微臣之手下发营造,微臣督办不力、难辞其咎,但也一定要揪出这徇私纵容、侵吞河款之人。只因前几日忙于河防事务,无法分身去查实。所幸官家圣明,遣江南西路提刑程大人协助微臣,相信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苏羡渊瘦骨嶙峋的身子前倾着,头发几近全白,他想到江州这几日哀鸿遍野,内心极度悲痛,老泪纵横,“这几日,臣寝食难安,日日惶恐,甚是煎熬,有时臣真是恨不得替这些百姓去死啊…”
赵熠内心知道这贪污案的最大嫌疑人其实就是苏羡渊,但他坚信老师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敲骨吸髓之恶事。但凡苏羡渊愿意弯下傲骨低下头颅,与狗苟蝇营之人沆瀣一气,恐怕早就被诏返回京,何至于在江州默默无闻坐了十三年的冷板凳呢?
“苏羡渊不信天道,致此灾祸,愧对江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