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此次谈判恐怕会困难重重。”叶如蔓所说的,也正是赵熠心中所想。辽国这次定是狮子大开口,依着他父皇那以和为贵的绵软性格,怕是辽国终会得逞的。

两人怀着心事,默默拾阶而上,不一会儿就登上高台。这座高台坐落于一座荒废土坡之上,朴素无华,不似城内雕栏玉砌的台榭,偶尔有附近的乡民前来祭月。高台上对着月出的方向设有一张祭案,案上放置了酒茶果饼之类的祭品和一个小香炉。

此时已近戌时末,明月光华如银霜遍地,金风送爽,玉露生寒,站在高台之上,遥闻丝竹之声,宛若云外仙音;俯瞰汴京内城,一片光海在黑暗中闪耀,如同灿烂星际。

这就是大宋的国都,这就是汴京的风采。

叶如蔓看着繁华的夜城,忽而触动得想掉眼泪。她多想将这一幕与家人分享啊……

感怀之际,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支清香。

“中秋这一天焚香拜月,许愿很灵。”赵熠带着笑意看向她,眼神里流淌着温柔的月色。

她愣愣地看着他酒意渐退的双眼,心底一朵花儿悠然绽放,融融暖意包围了她的周身。她下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向明月拜了三拜,将那炷清香插在香炉中。

“王爷,您怎会随身携带了两支香?”祭月完毕,她好奇地问道。

“回府的时候,看到延莫他们在后院设了祭案,旁边放了很多炷香,我便随手取了两根。”赵熠说着,看见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清甜明朗的笑容,如一束火光,照亮了他向来孤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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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紫宸殿又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赵熠下午时分入了宫,来到紫宸殿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朝中重臣。他不喜交际,便没有主动与人攀谈。正当他百无聊赖看着殿内宫人来回布置忙碌时,身后传来一声文弱的声音:

“四哥!”

赵熠回头一看,是升王赵祯,皇帝赵恒的第六子。赵熠与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弟弟接触不多,只知他养在当今皇后刘氏膝下,性格宽厚和善,便应了声:“六弟,你也来参加宫宴么?”

赵祯点头道:“是的,父皇让我来的,所以资善堂一放堂我便过来了。”

赵熠嗯了一声,随口问起他最近的学习情况,赵祯竟十分老实且认真地回答起来:“最近是沈龙图讲《大学》、《尚书》,每天要诵读两书十遍。午后是齐翰林讲读《史记》,直解官务和前代兴亡,原本下午还需习字法帖,但因为今日有宫宴,我便告了假,提前到紫宸殿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旁边鸿胪寺少卿方闵的几声抱怨吸引了赵熠的注意:

“…那契丹六皇子为人极其倨傲,不仅对我朝护送兵将颐指气使,对接待礼官也没个好脸色。更过分的是,今日早上使团经过玉清昭应宫,六皇子竟指着天书嗤之以鼻,说什么这等欺天愚民的事情竟大行其道,还暗讽‘一国君臣,如病膏肓’,丁相公当时气得脸色都变绿了!”

旁边的朝臣纷纷应和:“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书乃天降圣物,岂容小人说三道四?此等恶劣行径,必将有所报应!”

“契丹人刚到汴京就如此气势凌人,怕是到了谈判桌上要狮子大开口啊。”

“是啊是啊,一个六皇子已经不好对付了,何况还有韩为道……”

一时间,众臣对于契丹使团加深了警惕,心中也不禁担忧,皇帝视天书如神明,此话传到他耳朵里,这宫宴怎么进行下去?

不一会儿,契丹使团到了,六皇子耶律引仁率队走在最前。他身高接近九尺,与旁人相比鹤立鸡群一般显眼。他鹰鼻薄唇,长脸短须,披着一袭长长的黑袍,双眼冷冷地扫视周边,睥睨众人。相较之下,契丹南院枢密使韩为道显得和善多了,他笑呵呵地捋着长须,不时与接待他们的宋臣交谈。

众人先后步入紫宸殿,过了好半晌,皇帝才现身。他沉着脸,额头绷出了数条横纹,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契丹皇子的妄言。虽然生气,但他还是礼数周全,该说的话该走的流程,一个不落。韩为道倒是个长袖善舞的,他在席上一边奉承皇帝,一边回应大宋朝臣的质疑,可谓面面俱到,总算是中和了六皇子身上的阴鸷之气,也终于让皇帝露出了笑颜。

此次为了接待契丹使臣,宋廷是尽心尽力,不仅饮食上按照契丹人的口味设计了以面食为主的菜品,更是邀请了时下汴京城最受追捧的艺伎一展仙舞《关山月》,就为了让契丹人大饱眼福。

一曲悠扬的短笛传来,奏出一段舒缓朦胧的序曲,一名男性指挥者手持竹竿向贵客鞠躬致语,紧接着十名绝色舞女头戴金铃错落的锦帽,身着五色绣罗宽袍,进退旋转,翩翩起舞。此舞亦文亦武,时而曼妙轻舞,仿若置身如梦如幻的太虚之境,时而急徐转踏,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众人正欣赏得如痴如醉时,音乐骤然停止,十名舞女干净利落地收了动作,摆出一个翩若惊鸿的造型。

“如此看来,此次谈判恐怕会困难重重。”叶如蔓所说的,也正是赵熠心中所想。辽国这次定是狮子大开口,依着他父皇那以和为贵的绵软性格,怕是辽国终会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