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听到主子幽幽一声喟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挺直后背,双手垂放在双腿上,闭上双眼,静待毒性发作。
很快,男子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疼痛之感,从四肢末端而起,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导到心脏,他的意识渐渐迷散,手脚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徐燃!”他熬不住这钻心的痛苦,突然睁开眼睛,冲着身后的仆从大叫道,“给朕倒水!”
“是,侯…侯爷。”仆从慌慌张张倒来一杯水,端着双手递了过去,那男子扑将上来伸手要抢,却未能抓住,水杯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仆从正要再倒一杯,却不料被男子牢牢抓住手腕。
“阿英,阿英,你莫生朕的气!是朕没能保护好你…”男子带着哭腔,悔恨又痛苦地冲着空气哀嚎。
“侯爷,夫人她不在府里…”仆从感同身受,悲从心起,却不知如何安慰逐渐癫狂的主子。
“她去哪儿了?”男子喃喃问道。
“夫人她…应召入宫了,今夜怕是回不来了…”仆从的声音越说越小,但他的每个字依然被这个意识已经涣散的男子捕捉。
“入宫…入宫?朕这里才是皇宫啊!”男子用尽力气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在空气里胡乱一抓,哑声哀求道,“阿英,你别走,朕…朕还有个秘密未曾告诉你。朕要送你一份筹备多年的豪礼,就在金陵,线索藏在青霜和碧云二剑的宝石之中,你猜猜看,是你最爱的……”
话未及说完,只听扑通一声,男子的身躯骤然倒地,仆从跪伏在他身边,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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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了数日,终于落下了纷纷细雨,凉风起,秋意渐浓。
在细腰的家中,赵熠和如蔓饮着两鬓斑白的徐燃亲手煮的茶,安静地听他说起那一段往事。浓郁的茶汤上冒出几缕细细柔柔的热气,氤氲在空气中,一时间,四人沉默地各自陷入沉思,耳际间只剩茶沫一点点破裂的细碎之音。
“义父,”细腰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你曾是李后主的随侍。”
徐燃摇头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后主离世后,我就离开了违命侯府,过起寻常人的日子,发誓此生不再提及此事。唉,唯独七年前的七夕,那贼子带着酒来看我们,我喝多了些,一时触景生情,随口提及此事。没成想,那贼子竟然……”
“义父,别说了。”细腰已经知晓王立昂所犯下的罪行,对于他利用自己、骗财骗色的事实也推测出了大半,哀莫大于心死,几日不见,她已是形销骨立、美人迟暮之象。
如蔓轻轻带过话题,道:“徐伯,您可知后主所言的‘秘密’是什么?”
徐燃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小周后吃穿用度考究靡丽,后主送她的大礼,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唔。”如蔓若有所思,“那您知不知道青霜和碧云剑的下落?”
“青霜剑在南唐归降之时献于先帝,碧云剑则被小周后赠予柴郡主。”
“柴郡主?”赵熠着实吃了一惊,柴郡主因为被过继给太祖赵匡胤,按辈分算是他的姑姑。
“是嫁给杨家六郎杨延昭的那位柴郡主?”如蔓亦好奇道,杨家精忠报国的故事她从小就在瓦舍里听说书人讲过,这位柴郡主之名可谓如雷贯耳。
“正是。小周后随后主归降后,被封为郑国夫人,有次例随命妇入宫,被困宫中数日不得出。她羞愤至极,欲投湖自尽,恰巧被入宫请安的柴郡主所救。小周后为了感谢柴郡主的救命与开导,遂将碧云剑送给她。”
“原是如此。”如蔓望着逐渐沉淀的茶汤出神,她想不出,自己的母亲怎么会认识柴郡主?那块绿宝石怎么流传到母亲手上呢?她的亲生父亲又会是谁呢?
“咳——咳——”细腰忽然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她弓起背,上身不停颤抖,脸上涨得通红,整个人几乎摊在桌上。
“细腰姑娘!”如蔓急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待她稍微喘上口气,劝道,“身体是自己的,我扶你去歇息一会儿吧。”
细腰没有拒绝,在如蔓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甫一躺下,两串泪花顺着眼角涌了出来,瞬间濡湿了头下的枕巾。
“细腰姑娘,过去的七年,你过得很快乐吧?”如蔓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
细腰沉默半晌,目光怔怔盯住床幔,七年来的点点滴滴逐渐在眼前拼凑成一幅幅跃动的画面:“是,他带给我的快乐,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他尊重我,体恤我,凡事以我为先,从未与我闹过脾气。我每年都去大相国寺上香,感恩佛祖菩萨让我碰上这样一个知心人。现在想想,这一切可真是讽刺,当初有多快乐,现在便有多痛苦……”
“唉——”他听到主子幽幽一声喟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挺直后背,双手垂放在双腿上,闭上双眼,静待毒性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