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盯着那片恢弘的飞檐,自顾自地回忆,声音变得缥缈,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十年深宫孤月,八年边关纵马,六年赋闲在家,我想不到会有被他拉住手的一天。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许快死了吧。”赵熠怪异地咧嘴一笑,随后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此刻,周遭寂静如空,风过亦无声,如蔓静静听着,心脏一阵阵发紧,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形单影只的孤单少年,与眼前寂寥落寞的高大身影重叠在一起,竟让她的心底泛起痛楚的苦海,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那一切。
赵熠慢慢转过脸来,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了,打趣道:“嗐,幸好是你,若是其他人听见我这些话,会以为谋反的人是我呢。”
如蔓面对他勉强挤出的欢颜,却笑不出来,她真的心疼他了。她无法想象,一位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此冷漠,更无法想象,这个孩子在最需要爱的时候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
赵熠看到她清澈的眸子中满是悲悯,竟慌张得如触电般转开自己的目光,另起一个话题道:“官家让我查这谋逆案,看来他也没打算将太子一棒打死。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听听杨从季的口供。”
叶如蔓见赵熠不愿再说及此事,便垂首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低应和一声,随他出宫,直奔天牢。
杨从季与一般的禁军不同,他身材矮小偏胖,眉尾处刺有一串青字。赵熠和如蔓来到牢房前,便看到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将领披散头发,歪着脑袋,若无其事地蹲在地上啃咬稻草。
“杨将军,本王奉圣谕前来调查你伙同周怀忠谋逆一案。”赵熠像素日里与人打招呼一般,十分温和地说道。
“嗯。”杨从季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应了声,嘴里继续叼着稻草,倒是显得比赵熠更加坦然。
“杨将军,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赵熠微微有些惊讶,不曾料到他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杨从季啐地吐掉嘴里的草叶子,拍拍囚服站起身,走近两步:“没有,你们看到的就是事实,我和周怀忠因为看不惯官家偏袒奸相丁谓,愤而起事,太子对此毫不知情。祐王殿下不必浪费口舌,定了罪就早日行刑吧,省得我在这里活受罪。”
“杨将军,若太子真的不知情,那他可被你们连累惨了。”赵熠惋惜地叹一口气,“你们这一举事,他的东宫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倒是落在了杨从季的心坎上,他脸上浮现一阵怆然,扬起头看着墙上一方小小的高窗:“是我们对不住太子殿下。不过,殿下毕竟没有参与,严格说来也是受害者,官家再生气,可以拿我开刀,实在没必要废了太子。”
赵熠摇摇头:“杨将军,你太不懂朝政了。你觉得丁谓是吃素的吗?你和周怀忠的谋反给了他攻击太子的最好武器。”
“唉…”杨从季颓然地坐在稻草上,幽幽道,“事已至此,无可回头了。”
“确实无可回头了,你举事之时,难道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吗?”
“我想过呀,只是周怀忠一直笃定地告诉我,太子是天选之人,此举必能成功。加上我确实早就看丁谓不顺眼,经不住他反复劝导,就一不做二不休了。谁知竟是这么个结局,周怀忠误人啊!”杨从季不停地唉声叹气,随手拾起几束稻草揉了两下,又用力扔到远处,看起来十分懊悔。
“周怀忠有什么秘器在身,竟能说出保证成功这样的话?”
“他哪有什么秘器,天天就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得到了上天的启示,太子有神明相助,必定事成。唉,我也是脑子一时糊涂,竟信了他的鬼话……”
“上天的启示?”赵熠琢磨着他说的字眼,脑中快速旋转。
“是啊,现在看来周怀忠就是在放屁啊,害得自己身死不说,还连累了太子殿下,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杨从季越想越气,抬起脚猛踹一脚石墙。
“他是什么时候找你谋划的?”
“八月二十三日,因为前一天官家病重,我在禁中守了一夜,第二日困得要命,本来要睡觉的,周怀忠突然造访,说了一堆什么神啊鬼啊的,反正就是撺掇我与他一起杀了丁谓,辅佐太子登基。唉,我当时真是被浆糊蒙住了,竟然就答应了!”
“你和周怀忠的谋划,都有谁知道?如何泄露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