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但午后日光的毒势不减,两人跪在毫无遮挡的丹墀之上,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磨得锃亮的地砖反射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如蔓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

混沌间,如蔓看到赵熠忽然叫住一个内侍,带着些许央求的语气道:“崔公公,你替我带句话给父皇。我一人犯的错一人承担,不欲牵连他人。叶乐水无端被卷入其中,父皇圣心仁德,又最是爱才,还请免了他的跪罚。”

如蔓瞬间清醒,忙道:“王爷,此事的主要责任在于我判断失误,我自愿与您一起领罚,您不要让我走。”

赵熠充耳不闻,对着姓崔的内侍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请求。

这崔公公亲眼见到皇帝大发雷霆之怒,也知道赵熠犯的错有多严重,根本不愿传话,赵熠低声说了好些软话,又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悄悄递到崔公公手里。崔公公这才露出一个左右为难的表情,勉强应道:“殿下稍等,奴才去试试。”

如蔓偷偷向前挪了两步,小声道:“王爷,太子之死,错不在您。留下我在此,若官家召见,我还能替王爷澄清事实。”

“官家不会召见我的。”赵熠这才转过首来,他的脸苍白如雪,眼睛却红得吓人,两鬓的汗珠如雨般沿着脸颊汇到下巴,一滴一滴地掉落,“你身体弱,还有旧伤,先回府。”

如蔓见到他这副样子,更加担忧。这几日为了破案,赵熠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连遇变故,偏偏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那位万人之上的皇帝,却将所有的责任算在了他的身上。目睹亲兄弟遇害的绝望,得知左膀右臂隐瞒的狂怒,被父亲当作出气筒和替罪羊的万念俱灰,这些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如同乱箭齐发,击穿了他的身体与心灵。

如此她更不能走了。

“王爷,我不走,我熬得住。”她声音很小,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赵熠看出了她的忧虑,故作轻松地笑笑道:“我身体好,就算跪个三天三夜,起来还能活蹦乱跳。”

如蔓还欲坚持,这时崔公公去而复返,带来了皇帝的圣谕。也许皇帝真的爱惜如蔓之才,又或许他只把火气撒在赵熠一人之上,他同意免去如蔓的罪责。

崔公公道:“叶乐水,陛下金口圣言,既免了你的责罚,你这便走吧。”

“不…”如蔓一动不动,目光停留在赵熠的身上。

崔公公无奈地摇摇头,掐起嗓子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说了让你走,你就赶紧的,难不成你等着禁军把你拖走么?”

“听话…”赵熠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唇,目光柔软得带着些许央求。

再不走怕是要惹麻烦了。

如蔓向着赵熠深行一礼,低声道:“王爷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说完,她也不拖泥带水,起身跟上崔公公离开了。

赵熠目送她离开的身影,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泪珠。他迅速地用衣袖吸去泪水,转过身,恢复了方才跪罚的姿势。

只是,他的腰板已不再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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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蔓人回到王府,心却吊在宫中。她坐立不安,一边顾念着赵熠的身体状况,一边又担心皇帝会如何处罚赵熠。她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忙碌一些,才能走出这个焦虑的死循环。她想到,之前契丹六皇子的案子完结后,赵熠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撰写和复核案宗,此次周怀忠谋反一案又落在赵熠头上,定然也少不了这个程序,不如先替他完成这项工作。

如蔓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坐到桌前便开始落笔。借此机会,她好好地梳理了案件的脉络。说来也简单,此案是契丹六皇子一案的延申。她此前一直认为,宋廷中应有契丹人的内应,现在看来就是贺林。不过,与烟柳班暗地投靠二皇子不同,贺林也许是真正忠心于六皇子并服务于他原本的计划的。因此,当六皇子惨死在宋廷之中,贺林便将矛头对准了大宋,一心想让大宋付出同等的代价,故而设计了圈套,诱导周怀忠谋反,借机让太子背上万劫不复的罪名。他却不曾料到,因为赵熠的出现,不仅查出太子与谋反之事毫无瓜葛,更顺藤摸瓜揪出了始作俑者。走投无路之下,贺林只好选择了玉石俱焚。

如蔓一旦沉下心来做事,便是不觉春深的状态,等她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已然入夜了。她轻轻吹干墨迹,整理好案卷,便去到前院,只见延莫和延宁两人无精打采地守在大门口,如蔓心一沉,赵熠还没有回来。

延莫看见她却有些激动,一把拉过她询问道:“乐水,宫里到底什么情况?怎么王爷还不回来?”

虽已入秋,但午后日光的毒势不减,两人跪在毫无遮挡的丹墀之上,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磨得锃亮的地砖反射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如蔓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