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特顺势看到了约翰尼,半响,他哈的一声讽笑出声:“既然你已经为列恩家安排好接替的人选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私下交谈,顾平生却叫上了约翰尼,对方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
约翰尼从来没有看到费斯特破防成这样,眼底一圈黑影,胡子冒了出来,脸色扭曲,完全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好像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一直压在他身上这座名为费斯特的大山不再不可撼动,它看着坚硬的表面早就出现了裂痕,迟早有一日会全部崩塌。
与此同时,约翰尼又看向顾平生。
他对顾平生的看法又变了,有股很是复杂的滋味,乍一感觉是忌惮和畏惧,细品才发现那是无法言喻的崇敬。
“在你所中意的名额中,约翰尼确实是最出色的一个,由于他个人原因,列恩家族的年轻一代中只有他的手里相对干净,所以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步骤。”
顾平生完全公事公办地说道:“审判一旦开始就不会终止,如果你有其他中意的人,也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筛选掉那些必死的人选。”
“不用了……”
费斯特捂着额头,乍一看,好像苍老了几十岁:“就按您的意思。”
顾平生嗯了一声:“此外,我劝你派人保护好他的安全,不然约翰尼死了之后,你会很难再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有他在,列恩家暂时不会垮塌,这是我现在能够对你做出的承诺。”
费斯特痛苦地咳了两下,已经麻木到再也没有反抗的心力,只能机械地重复道:“是,遵循您的旨意。”
顾平生要走的时候,约翰尼追了上来。
费斯特越痛苦,他就越爽快,只是那点子高兴时候的放纵和嚣张,都在重新对上顾平生的时候快速收敛。
约翰尼难得正经地说:“我猜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顾平生不置可否,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咳。”约翰尼轻咳一声,“你似乎想让我继承列恩家,但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从费斯特刚才的态度来看,他说这话无疑是对一个隐形的高人大不敬,或许还很是不知好歹,白白得到这么大一个家族还要东问西问。
但约翰尼就是对顾平生有这么一种贴近感,他直觉自己问这件事,顾平生不会生气。
顾平生果然没有生气:“你是觉得列恩家很脏吗?”
又一次被人猜中想法,约翰尼霎时间一惊,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我享受着列恩家带来的福利,比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资源,没有资格说它脏。”约翰尼此时的神情冷静到淡漠,“但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出去看过,游历过各个世界,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说它正常。然而只靠我一个人的能力,我能做出的事情很少,也很微薄,所以我迄今为止对很多事情都束手旁观。”
“要说脏的话,我比列恩家其他人干净不到哪里去。”
原本约翰尼在接手家族事业或者说参与到家族调剂之前,也带着列恩家一贯的傲慢和目中无人,可是他比其他人要多出一份好奇和向往外界的心,就是那几次经历,让他看到了外面的风景。
可是等他有时间反思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列恩家这个大泥潭中。家族花费大量的精力培养他,不是为了让他在外面做一个冒险家,他和其他的伊甸园公民一样受到中央主系统的监测,无论前往什么地方,哪怕是无人的星球,存在于他心脏处的电子芯片也会持续给主系统发射信号。
约翰尼.列恩,不甘受到家族的裹挟,生出反心之后,他注定成为列恩家与其他势力争斗的牺牲品,但是突然出现的顾平生改变了这个结局。
顾平生感觉着从约翰尼内心深处传来的情绪,柔和地说道:“以前你想要改变,但没有力量,现在你有了。”
“是。”约翰尼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想,这或许就是顾平生给他的理由,告诉他,为什么那么多人之中唯独安排他成为列恩家的继承人。
“后面应该是费斯特来对你进行继承人的教导。”顾平生说,“你得学快一点,赶在你父亲死亡之前。”
短短两句话,象征着一股浪潮将要朝着列恩家铺天盖地打来。
不,可能不止是列恩家,顾平生拿走了系统的复制核心和中央主系统的核心代码,对方的目标分明是整个伊甸园!
约翰尼恍惚看到了巨浪变成风暴,遮盖住了整个天幕,而伊甸园会在这场风暴中分崩离析。
他是个聪明人,没有过多询问其中的细节,当然如果顾平生愿意告诉他的话,他可能会洗耳恭听。
约翰尼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如果我将来变成了费斯特那样的人,你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选你是因为这个时候你最合适,如果你不行,会有下一个人。”顾平生说道,“在你彻底变坏之前,我会一直看着你,这个不用担心。”
“一直看着你”和能够读心看懂的想法一样骇世惊闻,但是约翰尼的嘴角弧度却越拉越大,好像听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会一直看着你,这何尝不是一种担保。
“这是威胁吗?”
“你可以当成是。”
“那我一定会非常注意。”约翰尼笑道,“时刻警醒着,不要死在你的手里。”
……
伊甸园联邦行政府邸位于中央城市中心,继任到第三代的时候,高层的人决定“遵照史实”修建一所货真价实由璀璨珠宝装潢的宫殿,耗价高达三百亿联邦币,是半个伊甸园包括主城区在内商贸街长达三年的开支。
顾平生站在宫殿的长廊上,他所站立的地板由材料化学部研发的仿大理石纹路的特殊合金材质构成,在灯光下闪烁的光点都是水晶中最高纯度的玻璃种。
单是这个长廊的地板,就是外面一个市区所有人家半辈子的积蓄。
或许是他看的时间有点久,身后的人小心地问了:“或许我有荣幸为您介绍这幅画的来历?”
“不用了。”顾平生说道,“我刚从伊甸园外的垃圾场过来,他们那里都是这幅画。”
挂在顾平生正前面墙壁上的是一副油彩画,从线条的勾勒和色彩的搭配不难看出画出这幅画的人一定有着非常高超的技艺。
可是看到这幅画的人,第一眼都不会注意画法的巧妙,而是心颤画上的内容。
画上有两层,用锃亮的实木地板隔开。
地板上的男人和女人穿着光鲜亮丽,圆桌上是饕餮盛宴,周遭堆满了黄金珠宝,他们举杯相庆,杯中红酒如血,露出来的酒杯杯座挂着一根半透明塑料导管。
塑料导管一直向下延伸,穿过地板的坑洞,一直抵达漆黑的地下,扎进一个骨瘦如柴的手臂里。
那是一个工人,却没有穿着工人的衣服,单薄的衣衫扎在他的腰上,肚子干瘪到好像贴到了肠子上,露出来的肋骨根根分明。
像他这样的工人,地下有很多,扎进他们身体里的针管无时不刻不再抽取血液,转换为地板上人饮用的美酒。他们大汗淋漓地挥舞着镐子和铲子,一边还有监工拿刀剖开他们单薄的皮肤,检查扒着骨头检查身体里有没有偷藏挟带。
画师出自垃圾场,他因为展现出高超的画技被选入伊甸园成为底层公民。
在见证且经历过垃圾场住民的苦难和看过伊甸园高层那些豪奢的行为之后,他痛恨非常,画出这幅画来反讽伊甸园联邦的压榨,来唤醒被打压的垃圾场外人民进行抗争。
但最后他的结局却是被活生生地剖开了心肺,尸体吊挂在垃圾场上空的垃圾传送管道上,每当传送带的装置运转声响起,那些恶臭的混着腐水的垃圾就会从管口喷涌而出,尽数抛洒在这个画师的尸体上。
而这个画师的画,也作为笑谈被伊甸园印刷上万份,抛洒在垃圾场,他们大肆嘲笑,也警告着那些试图反抗的人。
顾平生从垃圾场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被吊挂在管口上的尸体。
血肉已经被腐蚀得一干二净,骨头也带着斑斑恶疽,苍蝇和虫子挂在褐色发瘪的骨头上,被顾平生挥手扫去。
从他人口中知晓画师的故事后,他清洗了这具恶臭不堪的尸骨,将其埋葬在伊甸园门口旁边的青草地。
如果伊甸园被攻破了大门,这位画师会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顾平生不再说话,身后的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伊甸园联邦政府的最高统帅到今天仍旧昏迷不醒,皮肤焦化又复生,好像正在饱受着非人的折磨,嘴里的惨叫声一直都没有停过。
统帅已经活不下来了,只要经历过神的审判日,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
剩下的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到底会不会是下一个。
墙上不止是那一幅画,伊甸园为自己的成立以及后续的发展极其自豪,一面墙上特地空出了大半的位置来展览他们的历史。
第一幅画上是一副荒芜的土地,有着猩红的月亮和漫天雷霆,毒兽走兽横行霸道,瘦小的人们被迫跻身在并不怎么安全的地洞中苟且偷生。
这片土地可以说是顾平生所在世界的起源地,万物生灵在这里成长,魔物也是,就像是有光明存在的地方总会滋生出阴暗。
它曾经繁荣过,也有着青山绿水和旷野平原,只是魔物的肆虐污染了这里的大地,等到顾平生回来的时候,魔物的侵蚀已经无法阻挡,这里的人在顾平生的帮助下,开始了漫长的星际迁移。
等到他们找到合适的居住地,赞叹于当地物资的富足,却忘记了回程的路,漫长的岁月里,只有顾平生还记得它在星河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