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妙,时间紧迫,绘笔见皇后娘娘同意她的想法,立刻起身往外去。这事她要亲自去和负责传唤的公公说,让他脚程快一些。
若不是她还要照顾皇后娘娘,她恨不得自己亲自去!
她从小就和皇后娘娘一起生活,眼见着她因为一个骗钱秃头的箴言失去爹妈的宠爱,从此孤零零在院内学习琴棋书画,礼仪规则。
她曾问她自己的娘亲,为什么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她的娘亲说,因为他们把利益看得比情谊更重要,如果这份情谊不会给他带来好处,那这份情谊就会被他们轻易摒弃。身为家生子,他们不能这么做,要真心实意侍候小姐,报答李家收留他们、不让他们在灾年流离失所的恩情。
绘笔深以为然,暗下决心,小姐的父母没能待小姐好,那她就要加倍补回去,绝对要永远陪在小姐身边。
后来小姐成了太子妃,又成了皇后。皇后问过她要不要出宫嫁人,她说她想永远陪着皇后,皇后就笑她傻,谁又能永远陪着谁呢?
但至少奴婢现在还陪着您啊。绘笔当时是如此回答的。
于是,绘笔陪皇后娘娘到了现在,入东宫的其他侍奉奴婢都已经出宫,后入宫的宫人也都换了几茬。大家都尊她为姑姑。不过绘笔不在意,她还是只当自己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奴婢。
她侍候着皇后坐了两个时辰,又喂了一碗药。中间有侍女递了柳妃宫里的消息,包括宜妃、祥妃和福妃的事。都是要了命的事,于是皇后娘娘下令加了猛药,全数喝了下去。虽然副作用大,但至少能清醒,冷静地和韦崇沉对话。
天边色调渐浓,晚霞稠密有如红瓣。门口宫人通禀韦崇沉到了,皇后点点头,披衣起身,命其他宫人:“退下罢,窗户开了,门也开着,本宫单独和韦公子说两句话。”
绘笔担忧道:“皇后娘娘,秋风凛冽,不若奴婢或昼画也在屋里听着罢?”
皇后道:“不必。”
皇后的声音嘶哑得很,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于是绘笔不再坚持,屈了屈膝,拨亮了屋里的两盏香灯,朝外去了。
她出门时有和韦公子相遇,于是她和韦公子点了点头。韦公子也朝她礼貌颔首。没说什么,韦公子进殿里去。
绘笔有听说一点韦公子的事,原来只以为他是和李家相善的得宠娈童,此番近距离见韦公子,方见得他眉目清朗,眼尾含笑,天然引人喜悦,坦荡不落下流,瘦削惹人生怜。这番见着,倒不怪他得宠了。
晚上值夜的是昼画,绘笔就没多留,回自己的屋里休息去了。
殿内,烛火摇晃。
烛灯点了十几盏,因为宫室大,还有药味侵扰,还是显得窗外霞光漫天,屋内光彩黯淡。
皇后看着韦崇沉,心情十分复杂。
韦家和李家交好百年,都是武将出身的勋贵。只是三代传承,又续了一代后,后续传承终是要减等。李家凭借着和现今皇上的婚事又续了三代,韦家没这运气,就此有些落寞了。
独木难支,李家本也需要和历来姻亲伙伴守望相助,于是太子需伴读时,李家就推荐了韦崇沉,皇后也同意了。
可谁能料到,四年前,韦崇沉勾引了去东宫的皇上,直接越过太子和皇上搭上关系。
皇上睡男子其实不算什么,男风传了那么多年,千年前平定北疆的武帝也有男风,谁在乎?然而韦崇沉终究是太子伴读,这身份就……比较微妙。
于是李家和韦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磕磕绊绊的。介于想交好但是又一根鱼刺卡喉咙的感觉。皇后后来都对这种关系烦躁了,索性挑拣了个看起来温柔可亲不会闹的姑娘,指为韦崇沉的夫人。
——不管如何韦崇沉是男子,要入官场,要结婚,要生子。他和皇上的关系,到他成婚为止!
皇后的暗喻如此这般,但韦崇沉的回应是,收拾了韦家别院,采买了十几个姿态好的男子,用来侍奉皇上。
皇上去过一次就没去了,甚至发圣喻说私娼过多以致风气败坏,要求整顿。但皇后听说后还是禁不住当场摔了韦家送的珍品琉璃珠,把韦夫人叫进宫来骂了一顿。韦家的心未免太野了!
两年后,倒是轮到她求韦家人了。
皇后觑着韦崇沉,韦崇沉面色平静,脸颊是常年少食而有的消瘦,在烛火晃动下,眼底有些许黯影。
“本宫就开门见山了,”皇后暗咳了声,道,“本宫之事泄,陛下可能会贬斥本宫,甚至打入冷宫。这件事的开头是苏二姑娘挑出柳妃的事,她之前在晏清密和他表弟的事上你也知道,她不喜欢男子之事。新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听苏二姑娘的意见,把你也烧一烧,更别说新皇后,势必可能会有新太子,到时候,怕是你我努力都要落空。”
韦崇沉听了笑道:“微臣听说了点,是那些嫔妃的事?后宫闹得怎么样,和微臣都无甚关系,微臣只是随波逐流,听凭皇上心意做罢了。”
皇后叹口气,姿态摆低:“在这件事上,我只能请求你了。除了你,还有谁能改变皇上的心意呢?请看在我当年同意你为太子伴读的情分上,尽你的力量。”
韦崇沉沉默了片刻,问道:“皇后娘娘,所以您都做了什么?”
皇后略想了想,忽然有些恍惚,她的手上有多少条命?她努力压制这股药物都无法抑制的恍惚感,道:“杀了人……很多人,嫔妃,小孩,宫女,公公,数不清。”
韦崇沉神色不改,又问道:“皇后娘娘,您打算要微臣做什么呢?”
皇后道:“只要你去劝他一句,皇后位子留着,最低最低空下来,不要给别人。我知道你能做到,你有了未婚妻,也没影响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韦崇沉低低地笑了一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