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悠哉喝了两口茶,等到监役努力在混乱中挤出人群,带着那几个仆从踏上流放之路。城门才又传出动静。
“本官为户部侍郎马圆德,听说苏家姑娘要干净人接待才敢入城门。特地来把苏姑娘拎去三堂会审,并看看,苏家姑娘是何等大的口气,来判定其他人是不是干净人!”
马圆德人如其名,肚子鼓起,像是一个大圆。面庞也因为圆润而撑开皱纹,显得皮肤细腻。他一开口,户部侍郎的身份一出,又显得威严甚重。苏承泽也是侍郎,刑部侍郎。
夏菡见着,帘子立刻摔上,忍着不立刻骂出声。
苏宝珠也摇头:“好歹换一个部的呢,工部和刑部都行,礼部也勉强可以,偏偏派了个户部的来。”
夏菡听着只是摇头,苏宝珠看着夏菡,笑道:“你想骂什么就去骂,过了这儿街就没这个店,想骂要趁早。”
夏菡犹豫了下,点头。苏宝珠清点证物的时候人手不足,夏菡很是一起处理了一部分。其中就有包括户部的,甚至可以说,很多都是户部的——
土地兼并、人口流失、暗自加税,在潼地送礼的情况下,这些都有户部的人帮忙遮掩,让数据平抑。
另外,户部每年都帮潼地申请各种受灾补贴,八一分成,户部的官员吃得是比马圆德的肚子还大。
马圆德不是直接经手和撑腰的,撑腰的是另外一个户部侍郎。但马圆德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坦坦荡荡,也属实让夏菡震撼,震撼且愤怒。
夏菡:“潼州的父母官每年送户部万两银子,有千儿八百的进了你的口袋,你这敢说自己是干净人?”
马圆德眼皮儿都不眨,甚至因此自得,笑道:“千儿八百的,你也知道只是千儿八百。小姑娘娃娃的,不知道官场难混,礼物不收,人家还疑心你是不是有意要针对他呢!一点人情都不讲,也只有你这种还没出阁的姑娘,才敢这么不知羞地说出口!”
系统:【这话也太重了,什么不知羞,未出阁……但凡是个真的普通小姑娘,能把人说哭的吧?不对,夏菡今年几岁来着?】
苏宝珠:【比我大一岁,过年十四。】
系统:【……!!】
夏菡还在帘子外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城门喧嚣,不少人都在看,甚至有百姓开始各执一词。声音隐隐透过帘子传来。
“别说,清倔孤直的人在哪都混不开,还是圆融的能活得好——除非能混成冯家那样,让皇上记住。”
“冯家算什么孤直?那冯家的女郎,心已经完全偏到苏一姑娘那了吧?”
“是了吧,真的秉公执法的,大部分都很难混,我看着隔壁家的那个一郎,一十年前做的是个小吏,现在了,还是个硬邦邦臭石头一样的小吏。”
“哼,说着孤直混不下去,但哪天求告无门的时候,谁又不是巴不得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人?拿个印鉴都要被吃拿卡要,就高兴了?”
“不送礼,人为什么甘心帮你做这个?瞧着你年龄也不小了,脑子忒不灵光。都不说别的,千儿八百算什么?”
可能是因为侍卫们的手上还拿着刀,离得近的都没敢就着“未出阁”的身份说三道四。这些话语已经够嘈杂了。嘈杂到夏菡咬牙开口。
“潼西人忙逃乱,潼南哀嚎遍地,潼北千里无鸡鸣,这等把一地管成炼狱的潼州官僚,你说不好针对!
“潼地去年送你的礼,价值达到一个庄子一年的收成,整个潼州一年税收的十之有一!你说就这千儿八百!
“你上不能匡扶圣上,下不能造福百姓,终日饱食,蝇营狗苟,持禄养身,尸位素餐,有如枯木朽株,不堪,铜臭熏天,令人作呕。还敢在这恬不知耻,狺狺狂吠,沽名钓誉,自诩清流!”
马圆德瞪大了眼:“你……”
夏菡一句未停:“下地府后你的马家先祖会怒骂你败坏门楣,现在更是不配见我家小姐。不如速速滚回户部,让你的同类都尽早自缚受审,不会须臾就羞下黄泉!”
夏菡一番话铿锵有力,一气呵成。马圆德一瞬间气都上不来,张口结舌,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围观的那群人原先还有争论,听着夏菡的这番话,不免齐了心,大声喝彩。
“说得好!”
“是了,怕惹事就别当这侍郎,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做事!”
“呸,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才能惹得这一场骂!”
系统也大夸:【好骂!】
夏菡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应答,舒缓自己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苏宝珠问她要不要再喝一口茶,夏菡方才说的话已经够她之前一整天说话的量了。然而夏菡小声说了句不用。
“奴婢要看着他狼狈离开,”夏菡低声说道,气息犹然不稳,“奴婢侥幸是家生子出身,但多少人是因为灾荒颠沛流离出来的呢?但凡有些心肺,就说不出他这种话来。”
马圆德也确实狼狈离开。昌明街的人其他的东西不多,烂菜叶还是不少。人群中开始有人扔菜叶子,又有人呼和着说自己认识御史台的谁谁谁,现在就要派人去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