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这一病倒是未像上回似的缠绵病榻一个月。
第二天清晨醒来,她就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除了肩膀那块还有些不适,其他已然无碍。
大约是昨儿夜里睡了一场好觉,顾姣这会醒来觉得身心都很轻松,就是喉咙有些干,正想喊弄琴,一睁眼却瞧见靠在床边睡着的萧宛,她衣裳还是昨儿夜里那一身,大概是守了一晚上,这会能很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她皮肤本就白,这两抹青便格外显眼。
看着这样的萧宛,顾姣不由又想起小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很讨厌萧宛,可她病了,除了姜嬷嬷,一直在身边照顾她的就是萧宛了。
她心里有些软。
“夫人。”顾姣轻轻推她,等萧宛睁开眼,便软着嗓音和人说,“您快回去歇息吧。”想到昨儿夜里迷迷糊糊听到的那些话,又不禁心生自责,她垂下眼,双手指根轻轻绞在一起,“对不起啊,夫人,又让您担心了。”
萧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只是看着顾姣温婉一笑,“以后不能这样冒失了,救人是重要,但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顾姣很喜欢被人摸头。
就像昨日在寺庙被四叔摸头时,她忍不住就想和人更亲近一些。她这会也是,把自己的头往人掌心蹭了蹭,跟猫咪向亲近的人撒娇似的,看着萧宛软软应声,“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再去帮别人。”
萧宛见她明白了便没再多说。
弄琴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她醒来,倏然红了眼眶,“您总算醒了。”她同样一夜没睡,此时神情颓废,眼睛有点肿,眼眶还很红。
顾姣昨天昏迷前听到青黛指责她,又见她这般模样,知她昨夜肯定难熬,这会便忍不住帮她说话,“夫人,不关弄琴的事,是我怕你们担心,才让她瞒着的。”
萧宛知道她的担心,拍着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不会罚她的。”
“你才醒,先吃点早膳。”见她红唇嗫嚅一番,猜出她要说什么,萧宛又笑着跟了一句,“我陪你吃完早膳便去歇息,别担心。”
顾姣听她后话总算放心了,她笑着弯起眼睛。
和萧宛吃早膳的时候,顾姣想起昨天迷迷糊糊听到的一句,不由问道:“夫人,我小时候大病过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那会我还没进府,是老爷和我说的。”萧宛替她夹了一筷子酸黄瓜,让她拌着白粥喝。
“那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顾姣问。
这个萧宛倒是知道的,但她还是迟疑了一会才看着顾姣说道:“是永天二十年,你外祖母刚去世那会。”
再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顾姣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似的哭得那么难受了,她只是晃了下神,很短暂地一会,又笑了起来,“那可能那会我太伤心了吧。”
她没多想,也没再去追究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脑中倒是无意识地想起一件事,四叔他好像也是二十年离开京城的,她听九霄哥哥说过。
想到四叔。
她又忍不住想起昨儿晚上那个梦。
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呢?
萧宛看她停下筷子,“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没。”
顾姣回过神笑笑,“我刚在想事情。”她没说自己在想什么,也没再去想那是真的还是梦,看萧宛给她夹菜,她也给人夹了一只小笼包,迎着萧宛望过来的目光,她笑着弯了眼。
……
“你要去太原?”早朝结束,面对主动请旨去太原调查私盐案一事的赵长璟,宗裕表示很不理解,他拧眉,“这事是要查,但也无需你亲自出马,你若不放心,让吴明飞跑一趟就是。”
吴明飞是大理寺卿,在查案这块颇有法子。
赵长璟淡声,“今日早朝,微臣看吴大人面色有恙,估计是生病了。”
宗裕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也想起刚才吴明飞离开时咳的那几声,既然生病了,让人再跑一趟的确不合适,但——“那也用不着你,大理寺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废物不成?你之前那个徒弟不就挺好的?”
赵长璟在进内阁以前,去过大理寺也去过刑部,甚至就连工部都待过。
其中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常怀月就是赵长璟一手教出来的,虽然没吴明飞做事老道,但胜在心细如发,许多别人观察不到的细节,他都能及时发现。
赵长璟看着他说,“怀月前阵子才成婚。”
宗裕:“……”
这样吗?
不过真成亲了,好像也的确不那么合适把人派遣出去了。
可他还是不希望赵长璟去,他跟赵长璟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拿他当知己好友看,说句不好听的,他那个同胞弟弟都没赵长璟跟他感情深。
“朕这么多臣子,总能找出合适的人。太原是不远,但一来一回也要好几天,修和,你已经够累了,要不是知道你不肯,朕都想让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了。”
“而且——”
他说到这,话语一顿,脸色也跟着沉了一些。
昨天灵山底下发生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他是真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灵山设伏,还想出那样腌臜的法子,要不是修和及时解决,只怕今天早朝得有不少人弹劾他。
“你在京城,朕尚且能护着你,可去了外面,你若是再碰到昨天的事可如何是好?”
赵长璟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男人担忧的面容,心里一软,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一些,“您放心,臣不会让自己身涉险境的。”
宗裕实在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跑这一趟?”
赵长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默了一会才看着宗裕说,“臣怀疑这桩私盐案和贪墨案有关。”看着宗裕怔忡的面容,赵长璟停顿一瞬后问他,“如果这几件事真跟那人有关,您打算怎么做?”
锈红色的窗格外头旭日东升,六月清晨的太阳金光灿烂,空气中仿佛有白色尘埃在漂浮,鸟儿在天空越过又停在树枝上吱吱叫着,可这偌大的宫殿却迟迟无人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才响起宗裕的声音。
“朕能容忍他所有的肆意妄为,可这所有里,不包括他让朕的百姓受苦。”
年轻帝王说这番话时是垂着眼睛的,从赵长璟所站的位置看过去能看到他阖着双眼,他正想出声宽慰几句,却见年轻帝王已重新抬头,阳光下,帝王面色如玉,神情也已恢复素日的冷静,“你要去就去吧,朕把兵符给你,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调遣太原那边的军队。”
赵长璟想说不必。
依照现今查到的那些,还不至于用上军队,不过看着宗裕的脸,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他应了声。
宗裕让元宝把兵符交给赵长璟,想起一事,问他,“对了,你说昨天是顾家那丫头救了你?是顾云霆家的那个?”见赵长璟点了头,他也露了几分笑颜,“我记得她跟你家九霄定亲多年,是该成亲了吧?”
赵长璟看着他淡声,“难为您还记着。”
宗裕轻咳一声,“别人的,朕当然记不住,但九霄是你的侄儿,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能忘了不成?定在什么时候,朕要有空,也过去讨杯喜酒喝。”
赵长璟看了他一会,“还是算了吧,每次出门都闹出那么大动静,臣可不希望臣侄儿的大婚被您搅乱。”
宗裕气急,“哎,赵修和,有你这样和朕说话的吗?”可迎着赵长璟那张如昔的脸,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算了,朕也不想那群人看着朕毕恭毕敬的,不痛快。”
“既然她帮了你,朕便让皇后喊她进宫赏点东西。”
能被喊进宫得帝后赏赐,对顾姣,甚至对顾府而言,都是一种荣耀。
可赵长璟想到那人一时大胆一时胆小的模样,沉默一会还是开了口,“她胆子小,您和皇后多赏点东西给她就好。”他怕那丫头回头进宫看着这重重规矩,又要害怕。
话落,便察觉到宗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带着一股子狐疑,赵长璟佯装没瞧见,只淡淡一句,“走了。”
走前倒是又嘱咐了一句,“这阵子臣不在,内阁的事就交给周东河吧。”灵山一事后,朝堂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周东河不满赵长璟取而代之而下的毒手。
听他说起正事,宗裕倒是也没再想别的,只说,“你倒是好心,周东河的党羽这阵子可没少针对你。”不过周东河这么多年无功无过,宗裕对他也没别的想法,便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赵长璟应声退下。
走到外面正好看到谢皇后牵着太子过来。
太子宗仁并非谢皇后的亲生儿子,而是贤妃沈成碧所生,但因自幼就被养到皇后身边,母子俩的感情十分亲厚,在看到赵长璟以前,他一直都由谢皇后牵着手,瞧见赵长璟才松开,恭恭敬敬行了个师生礼后,喊赵长璟,“老师。”
“嗯。”
赵长璟亦朝两人行了礼。
礼数过后方才看着太子说,“臣要出去几天,这几日殿下的功课会由翰林院的徐大人亲自教导。”
太子已经习惯自己的老师时不时出门一阵了,对此也无异议,倒是谢皇后听到这话拧了眉,“怎么好好的又要出去了?”
她跟宗裕、赵长璟,还有远在关外的江谦以及已经离世的沈湘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会问起话来自然也没那么多客套。
赵长璟说,“有点公事要去处理下。”
谢皇后虽和宗裕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但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见赵长璟说公事,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嘱咐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赵长璟点了点头。
谢皇后知他寡言,正要牵着太子进去,却听赵长璟说,“劳烦娘娘一件事。”
“嗯?”谢皇后侧眸看他,对他这一番话颇为惊讶,“你还有劳烦本宫的事?”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说说看,我倒要听听,什么事竟劳动我们的首辅大人亲自开口。”
……
殿中。
等两人行完礼后,宗裕让元宝带着太子去一旁写字,自己则上前牵住谢皇后的手带着她去窗边软榻休息,边走边问,“刚在外头,修和与你说了什么?”
刚刚几人在门口,他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身影却是瞧得见的,从前修和每次瞧见丹娘都会避讳,今日倒是聊了一会,他有些好奇。
谢皇后看着他笑,“您猜一猜。”
宗裕挑眉,“莫不是也和顾家那丫头有关?”
“也?”谢皇后一愣,想明白后,她笑了起来,“修和与您也讨了恩典?”
“说是那丫头胆子小,不必进宫谢赏了。”宗裕说起这个,不由又想起先前心中的狐疑,“还是头一次见他管这些,你说赵修和那小子会不会……”
“您浑说什么呢?”谢皇后没好气嗔他,“那是他未来的侄媳妇,这话您可别让别人听到,传到外头,不仅对修和的名声受损,连带那孩子也得被人非议。”
“我又不是傻的,也就和你说一说。”宗裕撇了撇嘴,“我就是觉得他一个人看着实在冷清,要是身边有个人陪他就好了,湘君还是去得太早。”
谢皇后听他提起沈湘君,神情也不禁变得低落了一些,她哀叹一声,“是啊,湘君去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