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国寒冷,大雪纷纷扬扬,几乎将天地都化为了一片纯白。
天空昏暗,马车行走的速度慢了些,夜色快要降临时他们找到了一处村庄。
虽是冰雪覆盖,却可见房梁屋檐上堆砌的茅草,家家闭门掩户,路上并无脚印,只有一些人家在外面传来马车声时悄悄开了一道缝隙,打量了两下又重新关上了。
公子樾裹上了斗篷,在马车停下时从车上落在了厚实的雪地上叩门:“打扰,请问有人在吗?”
门叩三声,无人应答。
公子樾踩着雪换了一家,里面倒是传出了说话的声音,却不甚友善:“去去去,别敲我家的门,这里可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宗阙吐出了一口白气道:“这里对外来的人很防备。”
“雪后难行,若是在雪地里待一夜,明天恐怕会被埋在其中。”公子樾呵了呵手道。
雪景确实很美,这样厚实的雪在霖国境内实在罕见,但是这样美的东西却也能要人性命。
公子樾又敲了几家,言明不会无偿居住,可仍然没有人愿意开门。
“别敲了。”一道木门打开了一处缝隙,其中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想要找个过夜的地方,去村口的那间破庙吧。”
他的话说完,门直接被掩上了。
公子樾行礼道:“多谢老先生。”
宗阙伸手,公子樾行至马车前时握住,上了马车轻轻吐了一口气:“应该是前面。”
宗阙挥动马鞭,马蹄声踩在雪里都有一种极闷的感觉,车轮转动,在村口所谓废弃的破庙前停了下来。
说是庙,却也只是一间极小的茅草屋,其中挂满了废弃的蜘蛛网,桌案上供奉着一个泥土制成的神像,已看不清五官是谁,庙的半边已经被雪压垮,漏了一个极大的孔洞。
宗阙下车打量着此处,从车上取下了扫帚走进了其中,蛛网被随意扫过,他打量被雪压下的房屋,梁未断,只是上面的干草承受不住重量被压了下来。
“怎么样?”公子樾在他走出来时摸着马的鬃毛询问道。
“可以修补一下,过夜不成问题。”宗阙从马车上抽了凳子出来,垫在脚下清扫着屋顶的雪。
“我能做些什么?”公子樾问道。
“将马解了牵进庙里,小心点儿别碰到门。”宗阙将散落的干草抱了下来,取出绳索一小捆一小捆的扎紧。
“好。”公子樾将车辕撑住,解下了马绳将马牵了进去。
小庙虽然破损,却也能挡风。
两匹马拴好,公子樾撩起斗篷将地上的干草收拾起来,小心捧到了外面,抬头看着重新遮盖的屋顶道:“这些够吗?”
“能挡住风。”宗阙接过他捧的干草盖在了最上面,用捡到的石头压住后跳了下来。
小庙简单打扫,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面,马车拦在了门口,碎布拼接的布铺在了一旁,从车上取下的枯木和木炭堆放在一旁,延续着点燃的火堆。
架在上面的小锅中的水冒出热气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冷风呼啸,片片雪花穿过马车的底部散落了进来,却在还未触及火光时直接消散。
小锅中的雪水沸腾,宗阙舀了一杯递给了旁边的人道:“小心烫。”
“多谢。”公子樾捧过,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温度,让他轻舒了一口气,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这么大的雪,明早不知道还能不能赶路。”
“雪太大就在这里停几天,初雪一般不会下太久。”宗阙将烤热的饼掰开一半递了过去。
公子樾接过,送到了唇边咬下,此处虽然简陋还有些灰尘,在这样的雪天却是个安逸的安身之所。
烤饼加水,在这个雪夜里足以裹腹,棉被一条铺在身下,一条盖在身上,宗阙在睡前用这里的木桌挡住了门口窜进来的风雪,火焰跳动,两个人并行躺下,肩膀相靠,几乎是抵足而眠。
“这一场大雪停下,百姓也该加固房屋了。”公子樾就着火光,目光落在了没了五官的神像上。
“沂国冬日多雪,第一场大雪来临前他们应该就有准备。”宗阙算着月份。
求学是其次,现在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落脚地,准备好过冬的干柴和食物,否则一旦大雪封了路,再想找食物就困难了。
“希望如此。”公子樾看着神像道,“这应该是一座土地庙。”
宗阙的目光转到了神像没有五官的脸上道:“从衣服上也能看出来?”
“嗯,神像各有规制。”公子樾轻叹道,“仓廪不足,百姓也会对天神缺乏敬畏之心。”
沂国势弱,在六国中与排在最末的鲁国只在伯仲之间,霖国不过仅次于宁国,百姓已过的那般困苦,沂国只会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你信神?”宗阙问道。
他最初不信,因为系统信了,但现在又不信了,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掌握本源世界的人凌驾于所谓的仙界之上,却仍然有人的情感,世界无神,一切只凭自己。
“樾不信神。”公子樾轻声说道,“樾初入学时父王便讲过,所谓天神,不过是用来教化人心,人心可因此而聚,便可因此而散,事在人为。”
“嗯。”宗阙对此观点倒是认同的。
“你倒不觉得王室在愚弄百姓?”公子樾转眸看向他问道。
“从天神论,也可观民心。”宗阙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认可王室,但所求的也不过是好好生存,纵然有天神论,天象不吉,民不聊生时也要下罪己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公子樾默念这句话,眸中有惊喜的意味闪过,“这句话极好,一言以蔽之。”
“只是引用先人的说法。”宗阙说道,“睡吧。”
“嗯。”公子樾轻应,在一片暖融中闭上了眼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想天下一统,最不可失去的便是民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庙中呼吸渐沉,宗阙思绪将要陷入睡眠时,身旁的人不出意外的又蜷缩在了他的身侧,眉眼微舒,身体放松。
……
雪光透入,略有些刺目的光芒唤醒了清晨,公子樾眨了眨眼睛,看到的却是背对着他坐着的身影。
身影不仅遮掩了火光,还遮掩了雪光,让他能够睡的安稳。
“醒了?”宗阙回头看着睁开眼睛的人道。
“嗯,雪停了?”公子樾躺在那处看着他,一时竟有些不想起来。
“停了,我问了路,往北二十里有城镇。”宗阙将水杯递了过去道。
公子樾撑起身坐起,捧过了杯子道:“多谢。”
水杯不烫,入口正好。
公子樾喝过水漱了口,又接过宗阙递过来的帕子洁了面重新披上了斗篷,整理着地上的棉被。
他从前不擅长收拾,如今却习以为常。
宗阙用木板铲了雪将火堆扑灭,将挡门的桌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出去套着马扫去了车顶上的雪。
公子樾将棉被一应送到了车上,再检查庙中有没有未带上的东西时,目光定格在了那慈眉善目的神像身上。
还是原本的泥塑,可原本没有五官的神像却被精心雕出了脸,慈祥的看着庙外。
公子樾双手交合,做了一揖道:“多谢。”
借住此庙,是该感谢一夜的庇护。
“还有什么没带?”宗阙在外问道。
“没了。”公子樾转身出去,坐上了马车,在一片刺目的雪景中看着旁边平静驾车的人轻轻笑了。
他不必问,就知道神像必是他所为。
虽不信神,却常怀感恩之心。
“笑什么?”宗阙转眸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道。
“没什么。”公子樾笑道,“樾心情极佳。”
“嗯。”宗阙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雪只下了半夜,太阳高升,原本覆盖极厚的雪已经消融了不少,露出了散落着枯草的地面,湿润着大地。
马车远行,进入了所谓的城镇,虽说是城镇,房屋鳞次栉比,道路上的人却很少。
公子樾没有随意出现,一应都是宗阙前去交接,然后带回了一张地契。
“城外往北五里。”公子樾看着地契道,“我们要暂留此处吗?”
“先过冬,开春再去求学。”宗阙说道。
“好。”公子樾应道。
生存之事他不如宗阙了解。
马车在城镇中停了数次,宗阙下去采买了很多东西,几乎将马车塞的满满担当以后才出了城,往地契所标注的地方赶了过去。
然后……
公子樾看着面前虽然宽敞,但几乎掉了一半的屋顶以及即使被雪压着,冒出的荒草几乎能跟他比肩的院落,一时竟鼓不起勇气进去,他犹豫一二还是询问道:“为何买此处?”
“便宜。”宗阙言简意赅,打量着此处的房屋道,“都是新木,修一下能住。”
“我这里的钱币加上也不足?”公子樾倒不嫌离城里远,以他如今的身份,最好不要跟人多接触比较好。
可此处的荒草总觉得会从其中窜出什么来。
“加上你的。”宗阙说道,“还有别的需要采买的东西。”
公子樾再一次意识到了他们如今的窘境:“这处也好。”
“吃过午饭再清理。”宗阙从车上取出了锅具和火折子道。
“好。”公子樾让自己静下了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