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盐再一次被他“驯服”了,她嫌盒子里自带的容器太小了,要孙施惠出去拿一个一次性纸杯。
某人不肯,“我不敢出去看你爸的脸色了。”
“那你还和他吵!”
“不是吵,是了账。”
汪盐坐在马桶上,这辈子又一次社死算是交代给孙施惠了。她忙着接尿,边上人偏还要问她,“我和你爸,你偏帮谁?”
汪盐叫他闭嘴。也要他转过去。
孙施惠却径直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塑料容器,手不稳,差点撒了。
坐在马桶上的人叫出声。
“别叫!”
这头汪盐忙着起来冲马桶,再要自己验的时候,孙施惠翻出盒子里的说明书,按步骤来,汪盐在边上简直比大考还胶着。
她怎么也想不到,哪天,她会跟孙施惠两个人蹲在马桶边,捣鼓一个验孕棒。
某人弄明白怎么操作了,把容器里的液体要往那验孕棒上淋的时候,堪比上学去实验室般地严谨,他手很稳,倒是汪盐蹲在马桶边,像个手足无措的猫。
他冷不丁地问他的猫,“在想什么?”
“想你不喜欢孩子。”
“然后呢?”
“真中了,我要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汪盐急得一鼻子汗,她无措地摇头。
孙施惠替她拿主意,“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可是,会很伤身体对不对?”
“生的话,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当结婚那样,正式宣布,该下的请柬,一张不落。”
“……”
“我不偷不抢的孩子,自然名正言顺地宣布给任何人,包括你前男友。”最后一句又恶趣味了。
汪盐要来掐他,“别闹,给撒了。”
两个人也不嫌弃,在里头喁喁耳语的,外头的人等得心焦,陈茵敲门,没听清外头说什么,孙施惠的手一抖,不偏不倚,全浇在了验孕棒的测试区上。
他再把这棒子平搁在马桶圈上。
随着液体蔓延到里头的试纸上,轻悄片刻的工夫,反应区有了结果。
汪盐攥着手,咬着唇的盯着那上头,良久,有且只有一条杠。
那心惊胆战地第二条杠,终究没出现。
当事人沉默了许久,再与另外一当事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汪盐的神色难描白极了,她说不上来多劫后余生,明明该是个好结果,可是她木讷极了。
久久不愿意动弹身子,就那么蹲在马桶边。
孙施惠第一时间起身去开门,算是先给二老解除警报。
没有,盐盐没有怀孕。
师母脸上一时失落,老师晦明难辨。
但终究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算是不明不白的一场空欢喜。
孙施惠再回洗手间的时候,汪盐还那么蹲着,他把那验孕棒丢进垃圾桶里,再洗手来抱她的时候,汪盐怎么也不肯听话。
她没有怀孕,他施力也不那么忌惮了。
孙施惠抱她起来,却没有出去,而是抱她坐在台盆上,再拿手把卫生间的门带上了,问她,“怎么了?不该是开心吗?”
没有,汪盐摇摇头,她身体很诚实,她确实一点喜悦轻松没有。
很怪异的情绪,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她把额头抵在他心口,孙施惠便捞她的脸来,故意揶揄她,“哦,你都不爱我,却愿意给我生孩子?”
“呸。”
“生孩子有什么好,笨蛋。”他拿手来勾勒她的脸,凉丝丝的手指碰着她滚烫的脸颊,“汪盐,我只想要你。”
她一口咬在他颈项上,怪他的凉薄,也怪他无天然的爱子之心,所以,这个孩子才没有来。
孙施惠感官上一痛,却不是她咬的地方,他觉得汪盐爬到他心上狠啄了一口,他拿拥抱回应她,呼吸落在她锁骨上,他由着自己也咬了她一口,“汪盐,别这样。我保证,会和你有孩子好不好?”
她怪他太固执,也料到,即便当真此刻有了孩子,他也依旧不会跟爷爷低头的。
汪盐宽慰也是陈情,“你就是不会和自己和解。爷爷那个年纪没了依仗的儿子,他心里也苦啊,这些年,你们祖孙俩但凡有个先低头的,也不会这样。”
“我不想你替别人说话。”
“爷爷不是别人。”汪盐提醒他。
孙施惠紧紧拥住说教的人,“别为难我,汪盐,你远不知道我这些年一个人熬着的感觉。”
“是熬着明明很敬重爷爷,很舍不得爷爷,可是又恨他剥夺你记挂亲生母亲和阿姐的权利,对不对?”
“不准说了。”
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名利场,能明白什么叫继承人。
他只是活生生一具肉骨凡胎,被剥皮实草般地,浇筑成了钢筋水泥。
只活了一颗心,禁锢在里头。
对父亲全没记忆,对生母逐渐淡忘。被圈养在偌大一个宅子里,守着他的规矩和教养,一步步活成带他进孙家,给予他一切的那个大家长希望的样子。
那个人看似给了他一切,也拿走了他一切。
孙施惠热络地气息灌进汪盐耳里,“小时候懵懂的时候还觉得有恨,再大些,只剩下立场了,汪盐,立场远比那些恨、爱更无情。我只是接受了他们无情罢了。”
爷爷确实因为丧子的痛,加上他那些年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他挑了个继承人,之后的二十年,也确实只奔着这一个目标去的。
唯独一桩,孙施惠的婚事。
他也没想到,施惠会不在那遗嘱上签字。
在孙开祥看来,娶猫猫和签字并不冲突。
是不冲突。孙施惠明明可以春风得意地什么都收获囊中,可是那样,他就连他最后那还有一点知觉的心都典当出去了。他最后也只会活成爷爷一般无二。
“可是,汪盐,我还没有死。你又那么鲜活活在我世界里。
我宁愿一辈子没有孩子,也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守着那一座空房子,里头什么都没有。”
汪盐急急来抱孙施惠。他的手臂抬高了些,不小心碰关掉墙壁上的开关。
室内一阵黑暗,两个人都没急着开灯。
“你还有我。”孙施惠听到汪盐如是说。
他揽紧她,闷热里,彼此都出了汗,并不梦幻的拥抱,却实在具体。
孙施惠轻微地点了点头,“嗯。我一直都当作有你。汪盐,哪怕我不会爱你,也想陪着你,照顾你。”
凭着他们相识二十年,孙施惠说,即便他们没有婚姻羁绊,只要汪盐愿意,他也可以照顾她,一直下去。
“以什么名义?”汪盐于窸窣的黑暗里问他。
“朋友,伙伴,爱人,管他呢!”
“那你要是结婚了,你再照顾我,成什么?”
“情人。”
她在他腰上狠掐一把。
孙施惠嗤笑半声,手臂收紧她,“所以我不能和别的女人缔结婚姻,因为我保不准会成为你最厌恶的那种男人,对,只要你愿意,我会让你成为我的情人。”
他真是什么不中听他说什么。
汪盐再狠咬他一口,他寻着热气来回应她,丝毫的辗转没有,吻得坚决且深。
她实在要换气了,才推开他。人软绵绵地伏在他肩头,不时,出声道:“孙施惠,如果我同意,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婚生子是我和你计划生的,你再签那份遗嘱,是不是两全其美,不,三全,也算全了你对爷爷的孝名。”
“怎么回事,热傻了吧,怎么老惦记上生孩子了?”
“就不想你那么固执啊。你固执得到什么了,啊?”
“你。”
汪盐不听他这些巧言,只略微思忖,再抬臂轻轻环住他脖颈,“虽然你今天和我爸干仗了,看起来很忤逆反骨,但我听到了些真心话。孙施惠,说实在的,你的真心话比你那些少爷架子迷人多了。所以,我不想你后悔,不想你抻着你的架子也好,尊严也罢,到头来,真正到那个时候,你后悔。你明白吗,就像你说的,爷爷、琅华也许没有好好爱你,但也只到立场而已。”
立场无情,草木无情,可是人有情。
汪盐比任何人都珍惜此刻活生生的施惠,孙施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