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孙施惠揪着人,嘴里冷笑,“你不是要见爷爷嘛,走,我给你去见,让爷爷看看他这些年吃斋念佛地都喂了些什么货色!”
这头,院子里才稍微消停下来,忽而,门口一阵脚步声。
一家子守在厅里吃夜饭的档口,孙施惠就差提刀在手上了,他阴沉的脸,手里揪着明春,大步往里来,孙津明跟在后头不劝也不拉。
跨过门槛,他只提溜着人,欲往爷爷卧房去。
汪盐扔了手里的筷子,警铃大作般地喊他,“孙施惠,你要干嘛?”
进来的人也不听,只朝他手里的人招呼,“都他妈要我顾你顾他的,谁来顾顾我一回,啊!”
“你们眼里但凡有个生死敬畏,也不会我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扔在家里,你们敢来闯门的。”
“怎么,你老子犯了事,哪条法哪条律规定我们要管你们!”
“我他妈今天告诉你们,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道理。”
“别遇到难处了,就是同宗同源。我父亲死了这些年,也没见你们哪个跑来给爷爷当孝子贤孙的,他横下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清明七月半的还记着去给他烧纸磕头的。”
杀红眼的人一身隐忍血性,汪盐拦也拦不住,只拿身子挡在他怀里,恨不得跳脚地求他,“你疯了嘛,你这样进去,就是要爷爷的命!”
那头,圆桌边的汪敏行也拍筷子下来,断喝一声,“施惠,你昏头了你!”
下午明春来闹这一出,汪盐就作主叫阿秋把几个房头的本家一并喊过来,一来都趁空见见爷爷的面,二来,三房的事体,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只能份内的关怀。
眼下,本家几个合力才劝下了隐忍发作的施惠。
汪敏行当即过来,打开了施惠揪着人的手,再朝津明示意,快些打发了。
卧房那头,已经听到了些动静,富芸芸出来问,这是怎么了。爷爷要见施惠呢。
汪敏行这才叫施惠去洗把脸,“你冷静好了再进去。听到了没!”
孙施惠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上二楼洗手间去洗脸,再下来的时候,才换了个颜色,目不侧视,径直挑帘进爷爷卧房了。
孙开祥这一会儿清醒了些,只问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施惠坐在边上,盯着床上一隅的楠木雕花出神,片刻,溃散些目光,却没有瞒爷爷,说三房出了些事故,怕不是意外。
孙开祥听后咳了咳,富芸芸要给他动动身后的靠枕,他也摆手说不要。
外头,汪盐送茶进来。是拿冰冷萃的,递给孙施惠,他不想喝,汪盐却执意,执意要他解解渴,也冷静冷静。
床畔的人端起茶杯来,孙开祥才寂寂道:“天灾我都逃不过,更遑论他们这些作死的人祸。由他们去吧。”
孙施惠两口灌下冷茶,眼里心里都不能再沉静了,把杯子递还给汪盐,偏头朝爷爷,“这么多年,您总算清醒了。”
汪盐小心翼翼拿手肘推一下他。
孙开祥却看到了猫猫这女儿家的小心思,面上艰难地朝他们一笑,没有回答施惠这一句,却格外关照了题外话,“你这辈子,失多少也得多少。施惠,你要珍惜,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岳父,是要比什么遗产都矜贵的。”
老爷子陡然间提到了去了的金锡。
提到了那些年,他百般对这个儿子不满意,软弱,优柔,顾不到他是个男儿的自觉、担当,那个年代,二十三四岁,一心全没父亲没家业,只想着他那些虚无缥缈的艺术与享乐。
他不是沉迷那些放纵里,不会去风月场所,也不会流连在个婊/子身上。
孙开祥即便到如今,也终究没有改口改观。他阴郁枯槁的颜色,正经朝施惠,“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生母,我也痛恨极了她。施惠,伤疤不在你脖颈上,你还不晓得疼,等哪天你有儿有女了,你就会明白,你满心满意寄托的儿子,全不是你期冀的样子,他挑不起你的担子,反而哪怕那样死了,也来诛你的心。”
当年,孙开祥还没从儿子意外空难里回过神,就被那个女人上门的消息狠狠折辱到了。
终究心灰意冷的人没有愿意和那个野路子女人谈交易,孙开祥从头至尾甚至没见过对方一眼。
他更不稀罕有这种女人一半血缘的孙儿。
直到那个孩子灵气逼人地出现在舞台上,那时候的施惠,当真和小时候的金锡如一个模子扒下来的。
孙开祥问他,叫什么名字。
施惠,谢谢惠顾的惠。
他再问孩子,谁教你这么说的?
孩子答:妈妈。
孙开祥那一刻才认命了,认一切天灾的命,认妻离子散的命,认被这些蝇营狗苟算计的命。
那就请老天爷看在他认了这么多命的份上,也绕他一回不认命罢。
他赤手空拳挣到的基业,不想就这么毁掉,或者到老了再散去千金,他没这么伟大。
不到半年的工夫,他把这个孩子接回了孙家。
这中间多少波折波澜,他才把这猴头般的孩儿驯服了。
事到如今,“施惠,我叫你跟着姓孙,有多难啊。这其中,怕只有咱们爷孙俩清楚了。”
一辈子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今天,头一回朝施惠低头,“这些年来,我顾那些本家,就是在做功德罢了,施惠,我前头那些年,怕就是造孽多了,才叫你奶奶走了,爸爸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