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她既然存了分的心,肯定不让他日子痛快就是了。

陪着太爷爷说了一会儿话后,太爷爷进屋休息去了,初挽站在自家这屋里打量了一番,里面的旧家什都是有些年代的,床边的小炕桌因为浸了油脂和茶垢而油光锃亮,靠窗放着的一把老圈椅把手那里磨得现出了亮滑的木色。

家里这些家什,在太爷爷没了后,都被母亲家族的那些舅舅一哄而上抢走了。

当时他们拿走了田地,也分了宅院,最后一拥而上,把这些老家什都给分了。

他们以为这是老东西,肯定值钱,他们抢了一个头破血流。

他们偷偷摸摸去找人打听,最后才知道,也就是民国时候造出来的,根本不值钱。

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太爷爷以前是琉璃厂的大古董商,驴倒不散架,总觉得太爷爷是有些东西的,所以不死心。

他们想去找初挽麻烦,不过初挽嫁到了陆家,他们不敢搅扰,便回来这老房子,推倒了几间石头房子,几乎挖地三尺,觉得可以找到一点什么。

然而事实是,太爷爷确实没留下什么,解放前他几乎散尽家财,解放后几经波折,各路盗贼出没,之后又是那十年,他确实没给自己留什么。

甚至初挽,也没得到太爷爷任何东西。

如果非说初挽继承了什么,也只是太爷爷那一身世传的技艺了,那才是无价之宝。

此时的初挽,站在这后来被人挖地三尺的房子里,轻叹了一声,拿了水桶,提了一桶水,又拿了石盆和抹布,想着把家里都给彻底清理打扫一遍。

她太爷爷也没多久活头了,她想尽量让太爷爷活得舒坦些。

这么干活的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她一起身,看到是她表姐陈蕾来了。

她太爷爷在自己一双儿女都没了性命后,散尽家财,带着当时年仅七岁的孙子,也就是初挽父亲,流落到了这永陵村,之后定居下来。

太爷爷在永陵过得寒酸,靠着给人打短工养活孙子,这村里没人知道这位艰难度日的可怜老人曾经在北京古玩重地的琉璃厂笑傲江湖。

好在过了两年就赶上解放,解放后太爷爷被分了田地,日子好过了,靠着勤快,养大了初挽父亲,之后初挽父亲就娶了村里陈家的姑娘,也就是初挽母亲。

初挽母亲家在永陵村是大户,家里兄弟好几个,就这么一个女儿。

陈蕾和初挽同岁,只比初挽大几个月,是初挽三舅家的女儿,她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还没说婆家,不过她心存大志,是要高考的。

陈蕾学习确实很好,比初挽好,不过她不幸运,去年高考时因为感冒发烧,错过了,发挥失常,没考上,今年又要复习。

按照上辈子来说,她终于考上了京大的考古系。

提起这点,初挽不得不佩服这位表姐陈蕾。

陈家就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祖上并没什么见识,不过陈蕾却很精明,从小和初挽一起玩,知道初挽爷爷教初挽的一些东西,她好奇,问起来,初挽爷爷也不藏私,就多少教了陈蕾一些。

陈蕾一个没出过村的小姑娘,却隐隐感觉到了初挽爷爷教的东西不一般,学得特别用心。之后,人家更是矢志要考大学,而且目标明确,要学历史系。

初挽当时没太在意,也是后来,当她和陈蕾在古董市场上几次遭遇时,她才明白陈蕾的用心。

陈蕾这个人,确实很有想法,她上历史系,走正统考古学者路子,从体制内考古学者走出去,成为市场上颇有名望的“鉴宝专家”,和那些文物贩子勾结,从中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

回过头来重新看这一切,虽然初挽对于陈蕾的一些作为非常不屑,并且也知道陈蕾在鉴宝的眼力上其实很不怎么样,多少有点招摇撞骗的意思,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陈蕾还是有些想法的人。

自己走遍大江南北铲地皮练眼力的时候,陈蕾就已经谋划着怎么往上走,怎么给自己谋取正统出身按一个光鲜亮丽的名头。

那九龙玉杯,陈蕾何尝不曾觊觎过。

甚至初挽开始有一个隐隐的怀疑。

陆建时包养的那个女人,是陈蕾舅舅家的表妹,叫孟香悦,比初挽陈蕾小三岁。

陆建时在那个时候,为什么能打开她的保险箱,精准地找到九龙玉杯,按说陆建时应该对九龙玉杯一无所知才对。

他就这么巧,在那么多古董中,恰恰好抓住了这一件?

他显然知道九龙玉杯的重要性。

所以初挽难免怀疑“陈蕾——孟香悦——陆建时”这条线,甚至觉得孟香悦就是陈蕾在陆建时或者说在自己身边下的撅儿。

不过当然了,那都是上辈子。

此时的初挽看着眼前的陈蕾,看着她穿了碎花棉袄的样子,想象着后来那位优雅从容的考古学副教授,不免感慨,斗了十几年,她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陈蕾也回来了。

恍恍惚惚又是一轮人生。

十九岁的陈蕾脸上黑红,那是在山里干活被晒的,她走到门前,随口说:“你家碗借我几个,今儿个我舅来了。”

初挽也就道:“自己去灶房拿吧,在碗橱里。”

陈蕾点头,又说:“你这里还有白面吗?”

初挽:“白面?我这里怎么会有白面?”

陈蕾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家陈荣看到你坐着胡爷爷牛车从外面来,不是去赶集了吗?”

初挽一听,笑了:“想太多了,姐,赶集怎么了,哪来的钱买白面,你看我这穷得家徒四壁,还吃白面?”

陈蕾看了初挽一眼:“那就算了吧,本来想着,借了你的白面,回头还你几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