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就是那个总闯祸,生生把太傅气昏过去,险些气死的熊孩子,最后在太后的百般央求之下,皇帝勉强出面安抚了一下太傅,才算解决事端,要是萧岭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今年应该十六岁了,还不到就封的年纪,又因为太后溺爱,所以有事没事往宫里跑。

萧岭看的专注,许玑跪下时方意识到有人进来。

许玑道:“陛下,徐桓罪行凿凿,刑部已有定论,徐桓传递宫中消息,依律当判斩刑,家财尽数充公,亲近者同罪,远者流放。”视线落在萧岭手中的国史上,讶然一息,他实在太了解萧岭了,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这本莫不是什么包了国史外皮的春宫。

“朕知道了。”萧岭一面听着一面看书。

所谓亲近者,便是依仗徐桓得势恣意妄为的那群人,并不足惜。

如徐桓与皇帝如此亲近的身份,平日这样的罪名放到刑部,刑部尚书都要掂量掂量陛下的意思,然而今日不同,萧岭亲口说徐桓传递宫中消息,那么不管徐桓有没有这样干,他便都罪无可恕,其罪当诛了。

况且徐桓所作所为证据确凿,且其媚上欺下,朝中多少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见刑部雷厉风行处置徐桓,未拍手叫好已耐性上佳了。

不过,有人愈发惴惴。

只两日,接连处理两个近臣,对待曾经亲近无匹的近臣尚且这般毫无预兆地翻脸无情,何况是对他或许不曾记住的臣子?

何况,是对他根本不在意的黎民百姓?

以皇帝素日表现,朝中有人这样想再正常不过了,但也有极少一部分人,虽讶于皇帝处置近臣之无情,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此举,可能当真有别的深意。

“朕记得书房中百官志,却忘了放在何处,你去将百官志找来给朕。”萧岭对许玑道。

国史中多是先帝的事,关于他这代的资料可谓少之又少,看完这些,世界观虽然明了了,除了皇室外的人物关系却全然不知。

许玑垂首应答,起身去找百官志。

所谓百官志,便是记载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的档案,其中记载了官员姓名,年龄,籍贯,还有是哪年的进士,以何入仕等等。

书房皇帝自从登基之后踏入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其中的了解还不如许玑。

皇帝他爷爷那代始令宦官读书,参与政事,甚至为太监授予官职,设内司监,到了萧岭时,他怠于上朝,内司监就成了沟通朝堂内宫为数不多的机构之一。

幸而许玑从小和萧岭一同长大,对皇帝忠心耿耿,不然朝中或许出个九千岁也未可知。

不多时,四个太监抬了两只大金丝楠木箱快步走来。

书箱压得扁担弯弯,落地却悄无声息。

许玑打开木箱,对萧岭道:“百官志尽数在这,请陛下一观。”

萧岭粗粗扫了一眼便知道,其中至少有近百本。

即便萧岭看书再快,看完这些最少也要十几天。

“仅是本朝?”

许玑道:“只陛下一朝。”

萧岭顿了顿。

难怪很多明君都是过劳死的,何况人家是从小学习,他这是加急补课。

“将京官二品以上挑出来给朕,外官……将各地州守的给朕,其余的先放下。”

许玑命人将书抬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又择了两个聪明得力的小太监将书挑出。

许玑从官职最高的往下挑,每五本往皇帝那送一次。

萧岭沿着官职往下看。

天色渐暗,许玑又过来,给皇帝换了一盏更亮些的灯。

萧岭已经很少连贯地读书一下午了,听到响动抬头,便听脖颈嘎巴作响。

他揉了揉脖子,却见躬身退下的许玑紧抿着嘴唇,再往上看看,眼圈隐隐发红。

萧岭道:“若是身体不适,告假半日也无不可。”

许玑动作停了下,片刻后才意识到皇帝在同他说话,本该谢恩,却只觉喉头发颤,什么都说不出。

萧岭取了毛笔,在官志上做了几言批注。

半晌,才听许玑那柔和的嗓音响起,比平时喑哑不少,“臣谢陛下体恤,臣,臣身体无事。”

臣只是,太高兴了。

许玑察觉到皇帝在看他,不敢垂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玑的嘴唇微微发颤,俊秀的面容几无血色。

若非萧岭在,恐怕眼泪已然落下。

萧岭猜到个中缘由,只想叹息一声。

以许玑待萧岭之一片赤诚,怎不痛心他为帝不忍?以许玑之聪明,怎不知道皇帝所做种种都是在自取灭亡?

但不能劝,无法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行至末路。

这两日皇帝处理先前聚在身边的奸佞,又突然对国史官志感兴趣,令许玑如见曙光。

萧岭猛地想起这人毫无悔意地踏入熊熊燃烧着的未央宫的模样。

翻书的手停了停,“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