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骊,年二十三,没什么擅长,天生力气大,耐寒耐热,喜欢马和鹰,最讨厌饿肚子和打傻仗……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亲娘,今年想做的是讨钱,明年、明年想做的是找个好人……”
谢漆垂眼看着砚台上的一滩墨水,出神地想着三天前高骊结结巴巴的自报家门,直到一声呼唤把他喊回神。
“谢漆!”
谢漆抬头,高瑱满眼担忧地伸手来碰他额头:“你可是不舒服?”
“没有。”谢漆正色,“只是在想殿下登基后的盛况。”
“你怎么比我还心急。”高瑱笑开,随即把左手里的密信卷起放在火烛上,一双桃花眼倒映着明亮后的灰烬,“我的右手还握不住笔,你来替我回信。”
“是。”谢漆提狼毫代笔,这几天数次代高瑱回各处密信,加上小影奴们打探到的,隐约知道一些他们底下的交易。
宋家造反全灭,韩家被重创,宋家空出的绝大部分空缺全让吴攸飞快地派人顶上,韩家的家主韩志禺虽然年轻但老辣,父死树倒仍稳住了家族,用手下备用的门客暂时堵住了韩家的众多官职。不过也仅仅是暂时,韩家掌控的许多肥差职位、境内商链终究需要正儿八经的世家权宦顶替,高瑱与韩家便是要拿这些流油的空缺和何卓安交易。
“贵女桃灼,必报琼瑶。”
高瑱轻声说,谢漆跟着落笔,随后在脸上挤出点恰到好处的神伤抬头看他,他知道高瑱答应何卓安来日迎娶何家小姐。
前世他是直到高瑱入主东宫后筹备与何家小姐的定亲宴才得知此事,当时心中只觉本该如此,合情合理,可高瑱那天晚上却满眼哀伤地抓住他的衣袖,侧脸贴着他的手背喃喃:“我也不想这样,谢漆哥哥,可我没办法……”
那时只听到高瑱受制于人的悲伤,他并没有往深处想,直到后来何家垮塌,高瑱酒醉恍神,按着他压入床帐,神志不清地说了许多话,动了数次手,谢漆才五雷轰顶地意识到高瑱一直以来是怎么看待他对他的忠诚的。
他以为谢漆效忠他,源起是爱恋。
奉主的忠君之情被曲解成分桃断袖之情已经够离大谱了,然而更诡异的是高瑱认为他是断袖的下方。
这就很地狱笑话了。
他谢漆,堂堂玄级影奴,真认真起来一拳能打扁一头牛,虽然看着体格不够魁梧,但也肌肉结实流畅,人不能,至少不该。
不知道高瑱脑子里在想什么。
后来谢漆自己总结,高瑱看起来不像高沅那样明晃晃是断袖,但影奴与主人之间确实不失这种例子,高瑱便想当然地代号入座。至于要压着他游龙戏凤,恐怕是忍辱负重,想着让他继续无条件卖命。
说到底,高瑱多疑,任何事情在他心里都有精打细算的筹码,他不信谢漆真心,便自己找脏心烂肺去完善逻辑,这样他才能放心。
现在,高瑱也还是这么看他。
“谢漆哥哥,”他满眼悲伤地握住谢漆持笔的手,“你别多想,我答应他们只是时局所迫,你伴我四年,在我心里你比谁都重要,比来日莫须有的名位妻妾重要,你是不可替代的,来日我唯一的枕边人。”
谢漆用尽所有力气才没有反手拧断高瑱碰他的手,他快要演不下去了,赶紧转头假装动容,飞速卷起那密信就起身到窗边去,咬牙切齿的:“我为殿下送信。”
他要马上远离高瑱这个装起断袖来比真断袖还过分的伪君子。
他抓住窗栏要翻飞出去,高瑱却忽然一个箭步而来,从背后猛然抱住他。
谢漆顿时一僵。
“谢漆,你信我。”背后的声音沉闷,与往常的声情并茂截然不同,隐隐有狠劲,“待我执掌一切,宋家余孽也好,何家强盗也罢,通通都得匍匐在我们脚下。世上只有你是真心为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背对时看不清神情,越发能感觉到他的演技当真是好得炉火纯青。
谢漆身体更僵了,赶紧敷衍:“我知道小瑱的心。殿下,别耽误了正事,我先去送信。”
近于桎梏的怀抱这才松开,喷在后颈的呼吸湿热,隐隐约约擦过了一吻。
谢漆抓住窗户飞出去,翻上宫墙后用力擦拭后颈,跃入夜色借逆风冲刷,一身恶寒和鸡皮疙瘩还是压制不下去。高瑱特意让他代笔,提前知道他与何家联姻,未尝不是存着打压他先前屡次明里暗里讨要官职的心思,打压后再来一顿腻歪戏码拿捏他,太令人作呕了。
谢漆内心不住怒骂,拐弯将越过宫阁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闪身便隐入了阴影。
不一会儿,几道身形熟悉的黑影飞跃而来,谢漆在暗影中盯着,很快看出带头的是方贝贝。
看这所去方向,定然是高沅派他去刺杀高瑱。
谢漆看着他们飞奔近来,摘下面具,叹了一口气。
为首的黑影身形一顿,立即停下握住腰间刀柄。
谢漆自阴影下出,几步路飞跃,闪电般冲到了黑影面前,伸手按住了抽出一半刀身的绛贝刀。
跟在后面的四个小黑影当即要拔刀,谢漆左手撩开衣襟展现玄漆刀的刀铭,小黑影不再乱动。
“他娘的……”方贝贝有气无力的骂娘声从面具下闷闷地传出来,“玄漆,你这么快干嘛,饿死鬼投胎都没你快。”
谢漆把他的刀按回刀鞘里,声音也有些闷:“是你慢了,你之前的伤比我严重,现在还脚步虚浮,根本没养好。就你这德行,不说我,韩家的侍卫群起围攻,你恐怕都没办法带着四个属下全须全尾地回去。”
方贝贝的大拇指局促地搓着绛贝刀的刀柄:“为人臣子,遵守命令是应该的。”
“想得倒美,臣子,高沅能把你当人看就谢天谢地了。”谢漆低声叹息,“把现在的你派出来跟我对决,跟让你送死无异。”